由于他打仗的地方总是变,谭央没有地址更没有途径给他回信。五年前,她从德国写信给他,他只看不回;五年后,他从前线写信给她,她也是只看不回。谭央买来一个大大的影集本子,在黑纸板上,一面齐齐整整的粘着她在海德堡写的信,另一面,则小心翼翼的贴着他在前线写的信。他们两个隔着天高水长,隔着春秋寒暑,在信中互诉衷肠,诉尽世间的真情挚爱。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表《终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胜利。战争持续八年,日军战死三十万余,中国军队阵亡近四百万,平民近千万死于战火。这个战争,中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战争结束前的半年,谭央就再没收到过毕庆堂的信,胜利后,谭央多方打探终无半点消息,入冬后,她收到了老周的回信。老周在信中说,开春时,毕庆堂随小队执行任务,路遇日军轰炸,全军覆没。可他后来去现场并未找到毕庆堂的尸体,所以他总觉得毕庆堂应该还活着,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丢掉性命。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等到他。
一九四六年的盛夏,敬业中学校园中,绿树红花的掩映下,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个蕊黄色洋装纱裙的少女怀抱一柄小阮,一脸甜笑的弹着轻快婉转的曲子,乐声灵动悠扬,是溽暑中一抹难得的清凉微风。少女本就生得美丽,又伶俐爱笑,她身上自有一派娇柔贵气的风仪,叫人见了,便说不尽的欢喜爱怜。
谭央聚精会神的听着女儿的弹奏,与她肩并肩坐在台下的徐治中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弹得真不错啊,不是才学了大半年吗?谭央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了,别人听不出门道也就算了,你还这么说。吃西餐,看美国电影,连旗袍都不肯穿的孩子,学小阮也就是个花架子,说到这里,谭央欣慰一笑,还不是为了哄我开心,想给我找点儿营生做,她才闹着要学的,这孩子。徐治颇为感慨的说,真是懂事啊,这柄小阮,我就送给囡囡了。我又没有女儿,别可惜了这么一柄好琴了。
少女一曲终了,台下安静片刻后,一阵经久不绝的掌声响了起来。言覃鞠了一躬后,下了台。坐在谭央后面的章湘凝,攀着谭央的肩膀笑问,听囡囡弹小阮,你什么感觉?谭央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差强人意吧。章湘凝嗤之以鼻的对着旁边的刘法祖埋怨,养个女儿,出落成这样,她还说差强人意?刘法祖沉思片刻后反问,那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刘太太,觉得我这个丈夫怎么样?章湘凝眉头一挑,差强人意吧。刘法祖拉着她的手,哭笑不得的回答,这都是一个道理!
接着,刘法祖站起身,略带歉意的对谭央说,央央,我们先回去了,老二太小,离开久了不放心。明早,我们去送你。听他这么说,章湘凝长叹口气,颇为不甘的问谭央,非要去美国吗?那么远!谭央点了点头,囡囡想去那里读大学,我自己觉得,换个环境也好。章湘凝不禁称奇,美国的大学就那么好?谭央低头笑了,她的男朋友,在美国。囡囡才多大,就有男朋友了?
谭央抬起头,看着正向他们走来的言覃,女孩子亭亭玉立,比她还要高半头。她愣了半天后,颇有感触的说,记得我像她这么大时,就已经同他父亲在一起了。人,不是长大了才能爱,而是爱了才会长大。
从学校出来时,言覃挽着母亲,徐治中拎着装小阮的匣子跟在旁边,三个人有说有笑走在一起,一家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