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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趣,朝中忠臣,向来张口诛杀宦官,荀卿却从无此言。”

说什么,知道你抬举宦官制衡朝臣,绝不会自断手臂,他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刘宏掀起浮肿的眼皮,看向沉默而立的青年,渐渐收起虚浮的表情,“卿以为,天下为何反乱如此?”

“太史公曰:今亡已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柔以为,差可相比,民不畏死,故天下乱耳。”

司马迁在陈涉世家中,写的这一句话,未不可说千古之至理名言,人被逼到绝地,或许有默默从死者,但也绝不会缺少醒过来,想打破这间密闭铁屋之人。

“放肆!”蹇硕挺剑大声道。

荀柔面无表情回望过去。

还未等他开口,蹇硕旁边的张让就拉住其人,急声道,“御前安敢如此。”

“退下吧,”刘宏无力的摆摆手,“今日能出此肺腑之言,唯忠诚之士,”他叹了口气,“满朝大臣,托言忠诚,不过自图名尔,朕心中如何不知,唯卿能深体朕心。”

荀柔愣了愣,忍不住生出犹豫。

自己过去言行,难道真将刘宏忽悠住了?

不过以理解刘宏心思论,这句话或许也不算夸张?众人都想国家如何,只有他,在第一次面见刘宏,就见其人让人自房顶摔下,而毫无同情之时便知,刘宏眼中的世界,显然和天下众生不同。

百姓黔首图生存,朝廷公卿争权势,而对于刘宏来说,天下、权利,这些天经地义是他所有。

某位太后曾说过极其直白的一句话:宁予外邦,不予家奴。

这才是封建统治者的真心话。

相比起来,刘宏显得还更有觉悟。

不过话又说回来,某末朝在社会制度上,是几乎倒退原始社会,汉朝天子还没到敢称朝中公卿是“家奴”的程度。

没有人“深体朕心”,当然是因为,没有人会以刘宏天子的角度,来理解他的行为。

荀柔从来不说宦官,因为对于刘宏,宦官是他必不可少的翅膀,作为深居宫中的皇帝,他需要依赖宦官的力量在控制天下,制衡外戚和士大夫,他绝不可能除之,说了没用。

荀柔低了低头,以表谦虚。

“朕亦读《史记》,卿之所言,如何不知,朕亦不愿如此,”刘宏叹了口气,“早年朕亦广告天下,上书陈事,可那些士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诛宦官、诛宦官、还是诛宦官,否则便言宫中事,光武修北宫南宫,高祖筑未央宫,为何无人说话,朕不过稍修缮住处,便有无数谏言。”

“就仿佛只要朕无享受,这天下就会太平,他们自己家中难道不是仆从侍婢成群,奢侈丽服?何进当初不过一介屠夫之子,如今高厦广宇,锦衣玉食,妻妾成群,如何众人便毫无意见?”刘宏看向荀柔,“侍中你说,天下至此,难道真是因朕一人奢侈?”

“自然不是。”

刘宏换了口气,“朕这些年,刻石经,印经书,建门学,平黄巾,平西凉,不可谓不尽心,这些人却只盯着朕之私事,于国朝之事,毫无用处……但为何这些人名重天下,朕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荀柔注视着重病的天子,其人浮肿黧黑的面庞上满是不甘。

或者说,终于,当生命将终,刘宏终于承认,他自己根本无法像以为的那样,掌控天下,翻云覆雨。

是他不够聪明吗?

荀柔在心中问。

其实刘宏所作之事,串联起来,很可以看出,对方想加强中央集权,打击地方豪强之意,其中开鸿都门学,招天子门生,此举不可谓不妙。

早年有天灾,刘宏也曾下令安抚,疫病之时让使者布施草药,甚至罢掉士族出生的宋皇后,而让平民出生何氏为皇后。

以封建帝王角度来看,刘宏的方针并没有走错,他就算懒一些,贪婪一些,奢侈一些,但还没有到达夏桀、商纣、周幽王的档次,甚至在许多事上颇有手段,但为何最后结果却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