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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 / 2)

媒介部总监严厉道:“郑雯娜从现在起就是公司的大爷了,你知道吧?但凡她有任何不测,磕着碰着,公司都吃不了兜着走。前年有个女员工在单位流产了,你知道公司花了多大劲儿才把这个事儿摆平的吗?”

他愤愤踱着步:“媒介这个岗位是要经常外出拜访媒体和搞活动的,现在你叫我怎么安排她?你真多余,当初那么多男的,为什么偏偏留下她?”沈琳道:“真不行,辞退她就是了,就说试用期发现不符合岗位要求。这也有法可依。”

他道:“没错,所以到时候你就去打官司吧。一天天缠死你!”

沈琳低着头离开他的办公室。路过茶水间时,见郑雯娜捧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发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走过,在郑雯娜身边坐下。那一瞬间,她感觉到郑雯娜散发出一种戒备的气息。她微微惊讶,旋即又理解,她可是人力。

沈琳还没开口,郑雯娜口气强硬,先下手为强地说:“沈琳姐,公司不能无故辞退怀孕员工,劳动法里可都写着呢。”

她这套强硬为何刚才不敢对媒介部总监?莫非欺负自己无职位?或者因为自己是个女性?“郑雯娜,当初你面试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想要这份工作,为什么要这么快怀孕呢?”

郑雯娜似笑非笑:“我想要这份工作,和我怀孕有什么关系呢?我要工作权,就必须被剥夺生育权吗?”

沈琳原本同情郑雯娜,此时怒了:“工作和生育之间的矛盾,你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不用狡辩。职场女性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才备受歧视。”

郑雯娜冷笑道:“如果我真的想蹭公司的福利,就会等到试用期过了之后再怀,不是吗?”

沈琳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再问一句,如果不是在试用期怀孕,而是入职半年、一年甚至两年以后,我就不受歧视了吗?子宫是原罪,你不知道吗?”郑雯娜咄咄逼问。沈琳哑口无语,郑雯娜又委屈又愤怒:“你们这些前浪,自己生完孩子了,在公司站稳脚跟了,一转手就把闸门关了,我们这帮后浪只能拍死在防浪堤上。我不会求你对同类慈悲一点,我也一定不会主动离开。你们想开除我,我会把官司打到底。”

沈琳一天心情低落。下班前,她突然被老贾叫到办公室。他的表情非常难看:“沈琳,鉴于你在公司这几个月的表现,我认为你不符合人力经理这个岗位的要求,一会儿去办一下离职手续。今天周五,周一不用来了。”

晴天霹雳!沈琳一时没反应过来,屋里一片安静。老贾那双陷在油脸上的小眼睛闪烁不定,一脸戒备,准备和她开撕。她意识到了,他早就想抓她的小辫子,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机,而她,自投罗网。

她想问为什么,想愤怒争辩,想谦卑哀求,然而被老贾推倒的那屈辱瞬间涌上心头。她说:“你们没有提前通知。”

老贾道:“补一个月工资,连同本月工资一起打你卡里。不服你可以起诉,但是我明确告诉你,你不会赢。”

一个月工资,她要的就是这个。起诉未见得不会赢,但是算了,劳神费力。

沈琳平静道:“我接受。”

沈琳办完离职手续,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尽量抵抗着心底阵阵发冷的空虚。小北愕然地看着她,沈琳告诉她自己被辞掉了。小北掩上办公室的门,小声道:“我听说老贾和行政部一个新来的女孩好上了,估计他想让她来管人力这一块。”

沈琳笑了笑,她没有心情去探究老贾辞掉她背后复杂的成因。小北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公司,搞得乌烟瘴气的。我也不想待了。”

小北帮着她收拾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一个中号塑料袋就装下全部东西了。沈琳才来了几个月,还没来得及与公司生出血肉的瓜葛藤蔓。一个人在一家公司待久了,工位就像家一样,才会在工位上养绿植,摆加湿器,一点点置办小玩意儿比如可爱的鼠标垫、水杯垫等。难道一开始就预感到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所以这么喜爱建设周遭环境的自己,才让工位这样素净吗?这也有好处,这样走的时候不会难舍,只当它是短暂的路过。手机响了,居然是老那。沈琳大感意外。

“老婆,我路过你们公司,想着你快下班了,就来接你。”

听着老那的声音,沈琳特别想哭,眼睛热热的。她假装轻松,笑道:“哟,为什么今天对我这么好?”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啊,你忘了吗?一会儿咱们在外面吃个饭。”沈琳的轻松变成了兴高采烈,是发自内心的:“好。”

沈琳走出写字楼时,正是下班的高峰。同事们陆续走出楼,老那坐在宝马车里,叭叭按着喇叭。沈琳快步向车走去。这一刻,她看到路过的老贾、小北以及郑雯娜等人羡慕嫉妒的眼神。是的,夜幕降临,她被开除了。她是四十岁的失业女人,而且余生她可能再也找不到白领的工作了,但她是有老公养、有五十万宝马坐的家境富足的女人。

沈琳昂首坐上副座,问老那:“吃什么?”老那道:“牛排家。”

啊,正是如此!她在这座城市有根基,来上班,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而已。所以她刚刚失业,但敢去昂贵的牛排家。

她含笑看着丈夫:“好,牛排家。”

三里屯牛排家,富丽堂皇,一串串装饰性的小灯点缀得整个餐馆流光溢彩,一派繁华。这个时间除非提前预订,不然要排号,老那真是有心了。坐在餐桌边,沈琳点着菜,悲喜交加。老那还记得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证明他把她放心上,她自己都忘了呢。退一万步说,老那出轨了,要摊牌,也不会那么残忍地选结婚纪念日。所以这一餐,安全欢愉。

不过看着菜单,每一道菜都那么贵,沈琳又难过起来。在这里想吃好了,两人怎么也要上千。这个价格,不是她一个失业的人可以承受得起的。老那问她怎么不点,她一再踌躇,说太贵了。老那把菜单拿过去,叫来服务员,一二三点完菜,居然还要了瓶红酒,说待会儿找代驾,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必须有酒。沈琳想阻止,但一种卑微感令她作罢。他才是挣钱养家的人,他都不在意,她就听他的吧。

牛排肉汁丰盈,红酒醇厚酸甘。店里满座,杯觥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大家都好有钱啊。说经济不好,哪里来的钱,可以这样一道道进口的菜吃下去,一杯杯进口的酒喝下去?沈琳环视周围,这一张张笑脸,哪一张是强颜欢笑,哪一张是真的惬意?别人看她,不也觉得她过得富足吗?也许打破这表面的繁荣,那内里都是经不起追问的。何必追问?今朝有酒今朝醉。

夫妻好几年没有单独出来吃饭了。老那喝得有点多,神情没有了这段时间的心事重重,换成了松弛。王总出家后,他神经一直紧绷,难为他了。沈琳不求他能高升,甚至那诱人的期权也可以不要,只求他能安安稳稳地在公司干下去。

她托着腮看着他,他快四十一岁了,眼角已有细细的鱼尾纹,两鬓有零星白发。曾经分明的五官线条变得柔和,带着中年人的臃肿,却也显出沧桑的稳重。她看着他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胸膛,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和爱慕。怎么能乱怀疑呢?他们携手走过十二年婚姻,生了两个孩子,彼此之间早已血肉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是多好的老公啊,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对她言听计从,挣了钱全给她,任由她支配,对她娘家人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这已足够抵消那句“你吃我的喝我的”的恶狠狠。他是她的依靠,她的全部,她一切的一切。

沈琳举杯:“来,老公,我敬你一杯。”老那道:“理由是什么?”

沈琳道:“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沈琳感觉老那的眼睛湿润了,因为那里发着光。他笑了笑,举杯和她碰了一下。她一瞬间很想哭,很想把失业的消息告诉他,又一想,这么开心的时刻,不该给他添堵。

两人一饮而尽,老那又给彼此倒了一杯,举杯道:“老婆,我也敬你一杯。”

沈琳笑道:“敬酒的理由是什么?”

老那道:“今天是我们结婚十二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我失业一个月的纪念日。接下来这个家就要靠你了。”

沈琳傻眼了。

老那把一杯酒全倒进嘴里,喝到最后一口,那酒在嘴里一点一点往下咽,一点一点,像是在咽下生活难以言说的苦楚,又像是拖延着即将到来的天崩地裂。喝完了,他不敢直视沈琳,头微偏,看着桌角的红酒瓶,喉结一动一动的,却没有组织出能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