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郁离拍响周氏的房门。
周氏听说傅闻宵生病了,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随便套了件外衣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手往傅闻宵的额头一摸,也被那温度烫到。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不过还算镇定,吩咐道:“离娘,你去打盆清水过来。”
郁离忙去打了盆清水,按周氏说的,绞了一条巾帕,放到傅闻宵额头上给他降温。
“离娘,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煎药。”
周氏匆匆忙忙地交待一声,又赶紧去将以往备着的药找出来,给傅闻宵煎药。
这三更半夜的,没法子进城请大夫,有病也只能自己熬着,大多时候用土方子先降温。
郁离坐在床边,换了几次帕子,就着油灯的光,看向床上脸蛋烧得通红的男人,苍白的面容难得添了些色泽,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就算她不在意美丑,也能看出这人的容貌不俗,清隽俊雅,五官精致,身上有一种矜贵卓绝的气度,不似这乡野之地能养出来的。
他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似乎不怎么舒服。
她以前没有生过病,受伤不算,不过这半个多月来的觉醒,让她知道身体难受的滋味,时时刻刻困扰着,没有药物能缓解,要不是她习惯忍耐,根本没办法撑下来。
想来他现在很难受吧?
在郁离再次换巾帕时,傅闻宵突然睁开眼睛。
她愣了下,给他换了巾帕,说道:“你怎么样?”
他没有作声,一双黝黑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无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道:“难受……”
这声音很低,要不是郁离耳力好,都听不到。
她瞅着他,难得安慰道:“娘已经去煎药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傅闻宵的唇角微微动了下,像是要扯出一个笑,笑容说不出的嘲讽,低声道:“不会好的……”
“什么?”郁离没懂他的意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他应该是烧糊涂了。
“你别乱想。”她安慰道,“你会好的。”
傅闻宵意识朦胧,其实不太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很快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只隐约感觉到床边一直守着个人。
等周氏煎好药端进来,傅闻宵身上的温度不仅没降下去,反而越来越高。
郁离将他扶起来喂药时,他似乎有些意识,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前方,明明脸蛋呈现一种病态的晕红,眼神却是清明的。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神智都是清醒的。
“宵哥儿!”周氏见他醒来,赶紧道,“醒来就好,赶紧吃药。”
傅闻宵微微眯着眼,反应有几分迟钝,好半晌终于理解她的话,张嘴将药喝下。
喝完药,他看了床前的两人一眼,再次闭上眼,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半个时辰后,傅闻宵出了一身汗,温度总算降
下去。
周氏松了口气。
她坐在床边,见郁离将傅闻宵换下来的湿衣服丢到水盆里,忍不住说:“离娘,辛苦你了,多亏你发现宵哥儿生病,不然拖到明天……”
周氏以前听人说过,如果不及时降温,人会生生烧傻,或者直接没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就难以接受,庆幸给傅闻宵娶了个媳妇回来,这媳妇是个警醒又细心的。
郁离有些心虚,含糊地应一声。
虽然同床共枕半个多月,但她好像还没习惯身边多一个人,每天晚上在睡梦中,都会忍不住想掐他脖子,将那侵占她领地的呼吸扼杀。
幸好她谨记他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病人,对自己没威胁,每每都会及时收手,没真掐下去。
周氏不知缘由,十分欣慰。
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她对郁离道:“离娘,你去我房里歇一歇,我来守着。”她怕这儿媳妇休息不好,也跟着病倒。
虽然最近郁离看着长了一些肉,但与正常人相比,还是瘦得厉害,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跑,怎么看都不像个健康的人。
还是得多养养。
郁离摇头,周氏带着两个孩子睡,平时她和傅闻宵一张床时,一个呼吸声都让她难以忍耐,再多两个呼吸声,她觉得自己会睡不着。
反正都是睡不着的,不如她来守着。
郁离道:“娘你去歇息罢,我来守着,我睡不着。”
周氏以为她是为傅闻宵担心,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宵哥儿身子不好,一直在吃药,经常生病,家里也常备着药,我都习惯了……”
说到最后,她不禁叹气。
俗话说久病成医,周氏也是如此,家里有个病人,硬生生地让她懂了不少医理,甚至她自个都能认不少药材,还能配一些简单的治风寒之类的药。
是以傅闻宵今晚突然发热,她马上就能给他配副退热的药,家里也备着些药材。
见郁离坚持,最后周氏只好回房休息。
离开前她和郁离说,有什么事叫她。
郁离自是应下。
周氏离开后,郁离坐在床边,伸手去摸了摸床上男人的额头,发现温度还是比平时略高一些,应该是低烧。
她又瞅了瞅他的脸色,脸上的晕红退下去,脸色越发惨白。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声若有似无,她又开始担心他撑不过明天,十分苦恼。
她在傅家住得挺舒心的,目前没有想要换地方的打算,如果他没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到时候她就会成为寡妇,这冲喜也就失败了,傅家不会将她赶出去吧?
虽然周氏看着也不像会赶人的样子……
想来想去,郁离觉得,他活下来比较好,毕竟这人还是挺好的,还会关心她有没有吃饱,不介意她吃得多……
郁离双手抱臂,很严肃地想着,就这么守到天亮。
天刚擦亮,周氏就过来,先是
探了下傅闻宵额头的温度,发现只是低烧,总算松口气。
她对郁离道:“离娘,你先歇会儿,我待会去找大壮,让他去县城请大夫过来给宵哥儿看看,顺便给他抓几副药。”
每次有什么事,周氏都是去找隔壁的大壮帮忙跑腿,再给他一些报酬。
虽说她和大壮的父亲是本家,可到底是隔了几房,总不能有什么都找他们帮忙,就算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郁离应下。
她的身体处于觉醒的状态,一直不舒服,需要大量的食物和睡眠来补足,守了傅闻宵大半夜,确实累得厉害。
只是刚躺下不久,便感觉到有人在碰她,她猛地睁开眼。
拿着被子的傅闻宵有些愣,对上她幽冷纯粹的双眸,问道:“你冷不冷?”
“我不冷。”郁离说,然后坐起身,“你醒啦?饿不饿?要吃东西吗?”反正她是饿了。
等郁离出门,傅闻宵躺在床上,无奈地笑了下。
真是病糊涂了,他自己因为生病之故,觉得浑身发冷,醒来看她躺在旁边,什么都没盖,觉得她会冷,想给她盖被子。
她比他想像中要警觉,可见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并不安逸,甚至很危险。
很快郁离又进来,端来一碗熬出米油的白粥。
这是周氏特地熬的,这边有一种说法,说白粥养人,要是家里的人生病,就用精细的白米熬粥给病人吃,如此病人身体也能好得快。
平时庄户人家都舍不得吃细粮,也唯有这时候,会熬些白粥。
傅闻宵没什么胃口,见她忙上忙下,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地吃了几口。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粥,便知她是想吃的,问道:“你吃了吗?”
“没吃。”郁离说道,“不过娘给我留了一碗。”
平时吃的都是用糙米煮的杂粮粥,像这样熬得稠稠的白米粥还没吃过呢,郁离觉得光是闻着就香,让她非常有食欲。
虽然身体不舒服,并不妨碍她的好胃口。
只有吃得多、吃得好,她才能顺利地熬过觉醒时的虚弱期。
虽然她看起来很想去厨房吃那碗白米粥,但她并没有催他赶紧吃,好让她能离开。
这点显示出她的好教养和克制力。
傅闻宵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加快了速度。
勉强地吃了小半碗,傅闻宵又沉沉睡过去。
郁离去厨房将她的早饭吃了,喝到浓稠香滑的白粥,配咸鸭蛋,只觉得格外的美味。
果然比想像中要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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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大壮终于将大夫带过来。
大夫姓许,五旬左右的年纪,须发花白,是县城回春堂的大夫,也是傅家的常客了,每次傅闻宵生病,请的都是他,上次傅闻宵苏醒时,也是许大夫过来为他查看身体。
许大夫给傅闻宵看过后,很快就开好药。
他吩咐道:“这几天要多注意,
我先给傅郎君开三天药,要是还继续发热,再让人叫我过来。”
周氏赶紧应下,然后取了银钱交给大壮,麻烦大壮再走一趟,和许大夫去县城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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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一大早郁老太太和郁老三母子俩就挑着粮食出门。
郁金站在灶房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心知阿奶和三叔应该是给住在县城的大伯一家送粮。
只是平时都是月初送,这距离下月初还有好些天呢,怎么提前送了?
郁金拧眉细思,很快就明白,他们这次去县城,肯定是为了大姐的事。
这是去找大伯他们讨主意呢。
明白这点,郁金不禁冷笑。
现在的大姐比以前更好懂,她的行事讲究一个“公平”,既然是一家人,那么就应该公平,你有的,我也要有。
其他房有的,二房也要有,郁家人重男轻女那一套,在她这里行不通。
当然,在郁离的行事准则里,要和人讲公平,便要有足够的实力。
强者制定规则,她比郁家所有人都强,所以她觉得自己的要求不过分。
如果他们觉得不行,只要他们能打得过她,那她也会听取他们的意见,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既然他们打不过她,那他们就得听她的。
就这么简单。
郁金脑子灵活,想事情也快,自从摸清楚郁离的行事准则后,坚定地跟在她身后,执行她定下的规矩。
就算大伯回来,她也不担心什么。
大伯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最讲究的是脸面,最多背地里用些手段,但那些手段只怕在现在的大姐身上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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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石村到县城,可以坐船,也可以坐牛车、骡车或走路。
坐船的速度是最快的,青石村前的那条河连着县城,撑船的人不少,只是坐一次船的花费不小,平时如果没什么急事,村民一般不会坐船去县城,宁愿坐牛车或者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