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巧珝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了,每个月光她的药钱就得上千,总不能看着她病死。”
等连一清吃完药,她背靠在轮椅上重重喘气,看得人倍感沉闷。
她苍老的面孔发青,病歪歪问:
“还有什么话,要问赶快…”
虞妗妗这才继续:“我想知道,最开始连女士你是怎么接触了这种外国的魔,我能感觉到,你的灵魂正在被腐蚀,你应当以自己的魂魄和对方做过交易。”
“当对方的烙印完全将你的灵魂覆盖,死亡之后,你的魂魄就会被对方归为己有,我猜你们是以契约的形式建立了联系,这种契约方法你从哪得到的?”
钟巧珝也朝着母亲的方向看去,她也想知道,童年记忆里还算温柔慈爱的母亲,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幅疯狂模样的。
“我……”连一清卡壳,愣了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给想懵了。
如何契约?
当然是祷告、念咒文、画召唤阵……
祭祀和召唤魔神的流程,早已深深刻入了她的脑髓,每晚睡觉前,她都会虔诚的抚摸额头和胸膛:
「赞美伟大的‘弗法’,所罗门永生永在。」
可最开始她是如何召唤出了神?
从来没有人问过连一清这个问题,她的记忆混乱而模糊,连她自己都梳理不清了。
警察倒是问过,但那时她还沉浸在杀害女儿的痛苦和麻木中,根本没空去回想,这也不是量刑的必须问题。
在监狱里关了半年,她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再度被问,她努力回忆了很久,尘封在往事、被她所淡忘的记忆碎片终于浮现出来。
连一清猛然抬头:“我是从你爸爸的书房里,看到的召唤书!”
“我爸?不可能!”钟巧珝眉头瞬间拧起,直接否定,语气坚定:
“我爸怎么可能搞这种东西,他可从来没有像你一样动不动就要称颂伟大的魔神,没有要我和妹妹献出生命。你现在连他都要泼脏水了吗?”
连一清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有!我怎么可能陷害你爸爸?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书是我自己找到的,当时……当时他们学校里有
个女学生,总是私下联系他,他们经常在书房通电话,每次我一问你爸就说他们在讨论学术问题,有什么问题课上不能说?那个小贱人就是想破坏我的家庭,想勾引你爸爸!
我一直在问那个小贱人究竟是谁,我要去学校里扒了她的脸皮,要让所有的老师学生和他的家长知道,一个女学生居然勾引自己老师!可是你爸偏袒护她!还为了她和我吵!”
说到这儿,连一清原本有些颓靡的脸再度扭曲,情绪激烈:
“所以我才趁着你爸去上课,想去他的书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在他那堆教学书目中,我看到了一本漆黑的厚厚的、像笔记本一样的书……”
女人越说,脸上奇异的光彩越是浓重。
她的目光和思绪,仿佛也穿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天,再度看到了那本让她心神狂热的黑色大书。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书的表面是磨砂质感,又没有任何书名和介绍,看着就像一本大日记本。
尽管书页闭合,从侧面看,依稀能看出里面的内页泛黄老旧,是本老书。
尚且年轻的连一清被怀疑和妒忌冲昏了头脑,以为那是丈夫的日记本,将其抽出翻开观阅。
书匪的第1页,就记载了所罗门72柱魔神。
尤其重点强调了第34位,“弗法”。
它是爱情的魔神,可以操控、玩弄男女的感情。
如果你有心上人,想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白首不离,只需要用灵魂同“弗法”缔结契约,成为第34位魔神的忠诚信徒,就能获得魔神的帮助。
在此之前连一清并不相信什么神鬼,更何况是西方神秘学。
然而那张纸上所记载的召唤阵,以及诡异华丽的咒文,深深吸引她的眼球,让她不受控制地一页一页翻看下去。
同时她心底的妒忌像毒蛇,让她坐立难安。
她眼下的担心无非就是丈夫出轨,她接受不了这个可能,手中的魔法书能让她得到爱情,为什么不试试呢?
就算是假的,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连一清被蛊惑着画出召唤阵,念了咒语。
那天独自在家的她,亲眼看着庞大扭曲的魔鬼从阵法中钻出,冲自己裂开了嘴角。
也就从那天起,她对魔神信仰深信不疑,并越陷越深。
最终亲手杀了女儿钟姣,把她纯洁的灵魂送给了至高无上的魔神。
钟巧珝听得无比暴躁,只觉得好笑:“你说我爸出轨?你没有一点证据,就说他和学生有染,你知不知道传出去不仅会让爸被革职,还会毁了一个无辜学生的人生?!”
“更何况爸这么多年来照顾你,对你无微不至,外人谁不说他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经了解,钟巧珝和钟姣的父亲名叫钟祐煦,目前是一位大学老师,教西方文学史。
十几年前、也就是钟巧珝10岁之前,他并非大学老师,而是高中历史老师。
按照连一清
的怀疑,和他有染的人得是个女高中生,故而钟巧珝觉得她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连一清神经质地抓着轮椅扶手,面目有些狰狞:“你懂什么,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确的!那个贱蹄子就是故意勾引你爸爸!”
“你真的…不可理喻。”钟巧珝目光很冷,带着失望,扭头对虞妗妗解释道:
“我爸学历史的,而且特别喜欢西方文学,他大学毕业后先在高中教了几年书,以在职人员的身份考了研究生,后面才转当了大学老师,专教西方文学史和文化史。”
“他看书很多,我家有一面墙都是他的专属书墙,他因教学需要才搜集了很多西方神话的相关书籍,我以前最喜欢去他书架上淘书看。我想那本记载着魔鬼相关的书,就是这个原因才放入了他的书架。
恐怕我爸也没想到,那书里记载的东西居然是真的,还会被我妈亲自试验、召出了魔鬼,继而害了妹妹……他要是知道,绝对会非常自责、痛苦。”
虞妗妗闻言,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见解,只是问道:
“你和你爸关系很好么?”
“很好。”钟巧珝点点头:“从小到大,他给了我很多父爱和关怀,撑起了这个家,调节家里气氛的人也永远是他。”
“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
虞妗妗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了一些似是而非——总之在除了她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眼里,都是没什么用的废话问题,她起身冲两名狱警颔首示意。
“感谢,想问的我都清楚了。”
“你还要和你妈说两句话吗?”她问钟巧珝。
钟巧珝沉着脸,沉默片刻站起身:“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走吧。”
她转身就要离开,原本颓丧的连一清猛然爆发,“小珝!小珝妈妈知错了!妈已经后悔了,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她伸出双手往前,由于双腿不良于行,直接向前扑倒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想往前爬、追逐冷漠离开的大女儿。
两名狱警赶忙上前,架着她的双臂让她从地上起来,想把她扶回轮椅。
连一清挣扎着,浑浊的双眸溢出泪来,只死死盯着大女儿的背影,哭嚎不停:
“你来看看妈吧!你也恨我,你爸也恨我,你们都放弃我可我真的知道错了……”
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钟巧珝都没有回头,任由声音渐行渐远;
只是出了监狱大厅,乍一见到外头的阳光,她眼眶还是红了。
坐到车里,钟巧珝对着化妆镜用粉饼盖了下哭得斑驳的泪眼,她眼角余光能看到,副驾驶位的虞妗妗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纸笔,在上面写画一些她看不懂玄学符号。
钟巧珝声音带了些哑,小心翼翼问:
“黑猫大人,您看出什么来了吗?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虞妗妗抬头看她,“我想先了解下你的家庭关系,主要讲讲你父母吧。”
钟巧珝一愣,虽好奇问这些干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回想道:
“我听家里人说过,我爸妈是青梅竹马……”
在认识父母的人口中,他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是对年少情侣。
二人外貌皆好,学业在当时也不错,是众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两家都默认之后会结亲。
只是26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女方连一清受伤严重,双腿粉碎性骨折、局部骨骼外翻,如若后天坚持康复训练,还是有可能重新站起,借助拐杖生活。
由于受打击严重,连一清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并办理了休学。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人都认为她和男方钟祐煦的恋情要吹了。
谁会愿意娶一个残废呢?
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钟祐煦并没有和病床上的女朋友分手,反而对两家长辈表示自己并不是那种承受不起打击的人,并向病床上的连一清求婚了。
钟祐煦深情款款:‘我和一清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感,怎么会因为她出事了就改变,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这番话让两家长辈都大为震撼,尤其是连一清和她的父母,更是集感恩与感动为一体。
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当时还没完成学业的两个年轻人举办了婚礼。
钟祐煦的好男人名声,也就是从那时候打响的。
很多人赞美他对感情忠贞不渝,歌颂他对车祸的爱人不离不弃,但也有一些人觉得,这段感情长久不了。
‘钟祐煦现在是对连一清还有感情,所以能包容,时间一长再深的情感都会被家长里短照顾病患给磨灭了!’
‘谁说不是呢,小连现在腿废了,出行都得靠轮椅,小钟自己都是个学生怎么可能照顾得过来?如果请帮护呢就要花钱,他现在都没出社会,以后小家庭只有他一个人赚钱,不仅得养着妻子还得请护工,我看坚持不了多久…’
‘我家的老头子每天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他自己还能拄着拐杖去遛两圈我都累得不行,心里还烦,更别提小连这可是半身不遂,难咯!’
‘别的不说,小钟是钟家的独苗苗,连一清现在下半身都不能动,能不能生孩子、还有没有生育能力可不好说……’
‘……’
带着这种想法的亲戚朋友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信誓旦旦会预料到的分崩离析的场面,一直到今天都没发生。
钟祐煦还真就照顾了妻子整整26年。
在钟巧珝的记忆里,父亲无论再忙,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抽空推着母亲的轮椅带她出去逛逛。
自打连一清双腿残疾,她就没出去工作过,吃穿用度都在钟祐煦工资范围内,给她提供最好的。
钟祐煦很少应酬,但只要一外出,无论和什么朋友出去都会提前同妻子打招呼,甚至稍微重要些的聚会场合,他不嫌麻烦抱着妻子带着折叠轮椅一起去,把妻子介绍给所有朋友。
饶是这样,连
一清的脾气还是越来越古怪,让人难以忍受。
每每连一清情绪失控,钟祐煦会把女儿送回房里,自己独自安抚妻子,面对妻子的坏情绪。
他经常对钟巧珝温声说:‘妈妈的腿一到阴雨天就会痛,她身体弱,容易生病,我们多多理解包容她好吗?’
至于对待女儿,他更是把钟巧珝宠成了小公主。
哪怕家里家外只有自己一人操持,只要是钟巧珝的家长会和需要出席的活动,他风雨无阻。
他经常会给女儿带各种礼物,陪女儿外出逛街,听女儿各种青春期的烦恼……
总之只要听过钟祐煦这个人的名字,和他接触过,无论谁都会竖大拇指,说一句:
‘钟老师啊,人又心善长得又好前途也不错,顾家对老婆孩子那是没得说!连一清能碰上这样一个好丈夫,那真是八辈子烧高香了!说实话她多少有点拖累了钟老师。’
在钟巧珝看来,自己以后如果要结婚,一定要找父亲这样的。
妹妹死亡之后,母亲连一清入狱,父亲表现的悲痛欲绝,她也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钟巧珝知道,事发没过多久,就有好几波亲戚给父亲介绍新对象。
她能理解。
毕竟母亲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况且就算能出来,死去的妹妹姣姣也永远是一根刺,梗在自己和钟祐煦的心里,他们没法原谅连一清。
钟祐煦还年轻,结婚又早,现在还不到50岁,总归是要开启新生活。
理智上她是这么想,可当一个多月前她真的接到了钟祐煦的电话,对方在听筒内头温声说,家里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知根知底的阿姨,对方在追求他时,钟巧珝感情上还是有些难受,心里空落落。
这么快?
一旦父亲建立了新家庭,和她势必渐行渐远。
好在钟祐煦说,目前只是先接触一下,他对那个阿姨并没有太多感觉。
且就算以后组建了新家庭,自己永远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家里会一直给她留一间房。
听父亲这么说,钟巧珝内心的失落才淡化许多。
通过她的描述,虞妗妗看到了一个完美男人的形象。
对这一点她保持怀疑。
她手指轻轻搭在膝头:“说一下我目前发现的、最大的两个疑点。”
“第一,通过你母亲的面相和命格来看,她的姻缘线很奇怪,虽然有且仅有一条——也就是你的父亲,但通过排盘推演出来的结果并不好。
你母亲十神‘七杀’坐桃花星,且四周有‘比劫’包围,正官和七杀在六亲中代表夫妻关系。前者说明她的丈夫容易遇桃花,且抵抗力较弱,后者说明她命中会陷入二角恋。”
依照钟巧珝的说法,连一清自打车祸伤腿后,很快就和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在此之后她很少出门。
她又爱丈夫如痴如狂,一天24小时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丈夫待在一起,基本排除她本人有外遇。
钟巧珝听懂了,虞妗妗的意思是她爸出轨了。
她仍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虞妗妗:“相比于他人的口口相传,我更信我的卦象,我不认为你父亲是个纯善之人。当然,你相信你父亲也很正常,这一点有待考究。”
钟巧珝问:“那第2个疑点呢?”
“第2点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从你母亲的八字命格看,26年前她的确有一道大劫,且是‘死劫’。”
“您的意思是……我妈其实当年会死?!”
“不,她不仅不该死,反而该身强体健地活着。”
虞妗妗缓缓摇头:“命格显示她的死劫成功度过,面相上各个宫位、以及代表着身体各个部位健康的穴眼,也都一切如常,不是残废的命格。”
“按理说,车祸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调理、复健,连一清女士重新站起来并正常走动绝对没问题。”
钟巧珝傻眼了:“什么?不可能吧?我妈腿残了好多年,我爸在家扶着她试过好多回,只要撑着地她骨头就疼得难以忍受。”
“总之按照正常的气运命数,你母亲绝不该是个残废。”虞妗妗说着,再次抛出了重磅信息:
“除此之外,还令我疑惑的地方是她吃的那些药,你们确定她真的有病吗?”
钟巧珝:“……什么意思?”
“无论是我观她的面相,还是感受她的气场,除了久坐的后腿后臀皮肤、以及肠道确实有些病灶,其余部分我都没有感应到病理病气。”虞妗妗说。
要知道人的身体康健,会影响吐纳呼出的气;
如若体内有病灶,‘气’也会带了病气,使阴阳颠倒阳气外泄。
虞妗妗甚至还接触了连一清,都没有感受到太多病气,相反是她这些年吃了大量的药物,在内腑堆积了不少药毒。
她缓缓说道:“我认为,你母亲根本就没有生病。”
钟巧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