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陶闻言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倒是跟平常的平庸谨慎不同。等笑罢,才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你刚入洛阳的时候,我便站在街上偷偷瞧过你。”
郁清梧:“是么?”
倪陶:“自然。你是邬庆川的亲传弟子……我当然要来瞧瞧你。”
郁清梧:“瞧我做什么?”
倪陶:“瞧你,是不是与前人一般,要砍掉我的头颅。”
郁清梧冷不防听见此话,心漏一拍,手便慢慢的缩进袖子里,不动声色问:“为什么我要砍掉你的头颅?”
倪陶紧紧盯着他,“都以为,邬庆川会告诉你许多事。都以为,你是一把砍向我们的利剑。”
他讥讽一笑,嘲弄道:“谁知道,你与邬庆川割袍断义,又陷入了党争,更差前人多矣。我这条命,便又多活了五六年。”
郁清梧没有管他的冷嘲热讽,而是将他的话在嘴巴呢喃一遍,再抬起头时,已经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你有罪?你的罪孽,你的儿子倪万渊知晓吗?”
倪陶便没了刚刚的狂肆,脸色难看起来。
郁清梧却了然一点头,“我瞧着,他是知晓的,也不认可你的罪,所以才被邬庆川骗着走了这步同归于尽的棋——是歹竹出了好笋么?”
倪陶脸色阴沉,没有回答,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干枯的稻草。他心不在焉的将稻草一点一点的用力折断,随后忽然笑了笑,“你倒是嘴巴不饶人,只是手段不够,心性不够——于是,便也不劳驾你来斩我了。”
郁清梧知晓已然问不出什么,便站起来,低声问:“大人似乎是想我来持刀?”
他生得高大,一站起来,便遮住了倪陶面前仅有的日光。倪陶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道:“郁清梧,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呢?”
郁清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只说,“我本为自己势单力薄,根脚不稳,救不出大人而自责——此时倒是安心了。”
而后,他朝着倪陶躬身一拜:“当然,大人也可放心,清明时节,倪小公子的坟前,有我一杯祭酒。”
他转身走出牢狱,进了衙堂,祝杉正提着一个人头走出来,见着他笑道:“郁太仆见完倪大人了?”
郁清梧只当自己没看见他一身的血迹和人头,“见完了,多谢你让我见他一面。”
祝杉摆摆手,“太仆也不是头一个来的。前前后后,可来了不少人。”
郁清梧笑笑,“我先回去,下回请你喝酒。”
顿了顿,又指向他的手,“这是犯了什么事?”
祝杉:“奸淫幼女,还死不承认。我直接给宰了。”
郁清梧点头,晚间跟兰山君道:“祝家父子的路数,应会得陛下欢心。”
谁的面子都不给,该杀的直接杀,是一条孤臣路。
兰山君便想了想,道:“至我死时,祝家一直长荣。”
郁清梧就看了她一眼,原是一本正经说朝堂之事的,却在此时神色莫名起来,而后轻声道:“山君,我求你一件事。”
兰山君:“嗯?”
郁清梧:“你别总说死字。我听钱妈妈说,言有言灵,死字说多了不好。”
兰山君本是在写字的手一顿,“我总说么?”
郁清梧:“嗯!”
兰山君想了想:“好,那我以后不说。”
郁清梧给她出主意,“不若说——至我长命百岁之前?”
这般也没有说谎。二十七八岁本也是百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