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十九】
迹部景吾一直认为沧岚和神是一对非常难以理喻的组合。
作为这两个人身边可能是最亲近的人之一,迹部曾经无比震惊沧岚居然会对神产生感情,后来也因为神的回应产生过瞬间的自我怀疑,他因此花了很多时间才勉强理解他们为什么能互相喜欢,但是越是理解,他就越相信他们注定悲剧。
——沧岚是什么样的人呢?
迹部景吾认为她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擅长无意识挥霍自己天赋的人了,而且她还不是因为自知才华横溢因此散漫敷衍、恃靓行凶的类型,她更可恶:很少会有人对自己的才华这么没有正确的认识,也对已经付出和正在经历的艰辛努力都全不在意,命运垂青给了她如此珍宝,但她却显得毫不珍惜,甚至可以为了感情,对它们弃之如敝履。
“我不想参加音乐节了。”沧岚刚和神交往就放下了小提琴。
“我不想学油画了。”后来她又主动放下了油画画笔,如果不是确实喜欢画画,她甚至可能都不会再转投水彩。
她做错了吗?不,她是正确的,她刻意减少自己在这两项和神之间联系过于紧密的专长上的曝光,确实在短时间内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隐蔽,但是从长远看,迹部却认为,她在亲手敲响这段感情的丧钟。
因为沧岚的恋人是神。
迹部也并不认为他非常了解神,毕竟他至今都不能完全理解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在最初曾经接受过沧岚,但是他在他督导下的网球部当了快6年的部长。
如果没有神,哪怕他是迹部景吾,也不可能在国一就当上网球部的部长。
如果没有神,哪怕他当上了部长,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就在网球部推广了那对于兴趣社来说格外残酷却也能最大程度上让精英们脱颖而出的正选制度。
神一方面很包容,因此冰帝的正选里有吊儿郎当的忍足、睡个不停的芥川、不懂得尊重前辈的日吉,但他另一方面又很冷酷,如果不是迹部自己帮穴户求情,他也就将真的失去正选的位置,再回来的可能性渺小到趋近于零。
迹部还记得那时监督那炎炎夏日里依然如冰水流过一般的目光。
“去吧。”做了个标志动作的神虽然最后同意,但是迹部明白,原因只是因为帮穴户说话的人是他迹部景吾。
他根本就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穴户哪怕一眼。
神一开始就说过:“我们冰帝学园需要的只有适合君临天下的人,‘第二把交椅’这种头衔没有半点价值。”
——这是个连努力的天才都不放在眼里、但对待真正有天赋的人的方式却是让他们互相激烈竞争、彼此痛苦磨砺、然后共同成就的男人。
他爱才,所以哪怕是因为爱情,哪怕她心甘情愿,迹部也不相信神会接受像是沧岚这样一颗明明可以照亮整个夜空的星星就这么自甘堕落地坠下天际,更何况这颗星星最初还是由他亲手擦亮。
沧岚不在乎被埋没,但神在乎。
法律上的关系不允许他们这样纠缠,一旦曝光,丑闻足够毁掉太多东西,低调是继续进行下去几乎唯一的选择,但是低调就意味着她没法再闪光,所以,要么拥有她,要么成就她。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样的矛盾没法调和。
迹部看得清楚,所以在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阻止沧岚的行动之后,选择了冷静旁观她在这场不可能走到最后的感情里终于还是迎来了最终的落幕。
完全理智地看,他必须要毫不留情地指出沧岚现在的痛苦大多数都是由她自己所造成,一开始她就不该和错误的对象展开这种先天不足的交往,但就在他这样严厉地批判着她的时候,他的同理心和柔软的感情又让他怜惜这朵流泪的玫瑰,因为她的眼泪而理解她虽然犯了不该犯的错,考虑到对方毕竟是神,其实也并不是这么不可原谅。
但是过去的总是必须要过去,她必须自己走出来也必须朝前看,因为那里才有他们的未来。
******
在决定要参加神的婚礼后,沧岚通过迹部家联系到了婚礼组委会,确认了将要参加典礼,对方很快给她发来了内含婚礼详细信息的正式请帖,在打开那粉色和白色相间的帖子时迹部看到她明显愣了愣。
她的手指在“山梨县ZONA教堂”上停了停,迹部以为她是因为婚礼地不在东京所以感到奇怪,随口解释道:“真宫家本家在山梨县,这应该是他家选的。”
“恩。”沧岚点了点头,发现迹部并没有因此而移开眼神,只能顿了顿,这才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有点巧合。这个教堂,”她又顿了一拍,这才继续,“我也很喜欢。”
迹部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曾经幻想过在这里举行自己的婚礼。
迹部看到沧岚轻轻叹了口气。
参加婚礼的准备完全由她主持,迹部在这之前又离开了一次,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东京。第二天早晨,他和沧岚一起盛装驱车前往那个教堂,他们到得很早,但却一直等到绝大多数宾客都已经进入礼堂后,两个人才结伴下车。
沧岚是不敢太早下车,而迹部则是不愿意她太早下车。
“景吾,我看起来还好吧?”沧岚搭着他的手下车时,紧张地问。
“放心,和本大爷一样华丽。”这已经是迹部最高级的称赞,而且他可不是在撒谎。
沧岚稍微放松地笑了笑。
哪怕刻意进去得那么晚,臂弯里挽着沧岚的迹部在入场时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方面是因为他迹部家独子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那漂亮得会让人目眩神迷的女伴。
连领路的侍者都在看到沧岚时失神了片刻,在迹部不满的哼声里年轻人才慌张地清醒过来,然后在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后把他们引到了教堂最后的几排位置,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望。
他们坐下时,因为他们引起的窃窃私语已经由涟漪形成了波浪,迹部倒是很习惯众人这种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但他没想到的是,平时显得对这些不太喜欢的沧岚也表现得很镇定。和他一样端着合适的社交表情,沧岚更多的精神用在了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这个精心的布置过的婚礼会场。
八岳山的Zona教堂,名字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圣域”,又名“叶之教堂”,以像是两片偶然飘落重迭的叶片的外形着称,是全日最受欢迎的结婚教堂之一。
沧岚的目光划过了头顶上半圆形的穹顶,划过了透明的靠背,划过了镜面的主过道,划过了安静矗立在主过道尽头的十字架,划过了十字架后半开阔的空间,最后又回到了礼堂正中圣坛的位置。
室内大部分的材料都是玻璃的礼堂,倒映着八岳山苍翠的湖光水色,于是周围的一切都被深深浅浅地染上了生机勃勃、象征着希望和新生的绿色,而点缀其间的婚礼装饰则浪漫纯净的白色,两相交映,这是多么梦幻的场景,不知道有女生曾经梦想过这样的婚礼现场。
——就好比沧岚。
“真宫和我的审美真的蛮像的。”收回了目光,沧岚低低地这样说着。
身旁的迹部还来不及回应,现场的乐团就已经在几声钟响奏起了音乐,而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婚礼正式开始。
先入场的是神。
他今天非常英俊,穿着一席黑色晨礼服,纯粹的黑白,除了他那棕色的头发,唯一的亮色就在胸前的铃兰襟花。神的神态保持着一贯的华丽冷傲,尽管是今天的新郎,但依然有不少女宾抬起头、一脸倾慕地看着他走过自己的身旁。
他和神父一共走进会场又同时停在了圣坛前,然后神父绕过圣坛,走了上去,他则留在了台下,半转过身,侧面面向自己刚才走进来的主过道。
他的目光平静地一排排扫过了台下的宾客们,不时停顿颔首,扫到最后几排时,他的视线和迹部相撞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片刻,神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片刻明灭,然后他就对着迹部点了点头。
迹部发现,神的目光跳过了他身旁的沧岚。
就在新郎站定后不久就轮到新娘入场,这时乐队换了一首音乐来演奏。神父说着“请起立”,然后真宫就被她的父亲牵着手走进会场,这一刻全场没有了说话声,只有此起彼伏的拍照咔擦声。
今天的她很难用除了“美”之外的词来形容,披着一身精致的白纱,轻薄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但只要看着她就能毫无疑问地肯定,发自内心的幸福一定给了她最美丽的妆容。
迹部突然有点后悔,在坐下时,他不应该考虑到为沧岚隔开邻座而让她坐了主过道旁。
因为她侧着脸,所以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真宫的婚纱有着长长的、长长的裙摆,旖旎地曳在地上,缓缓地擦过了沧岚的鞋尖。
“TAKAMI Bridal,”有谁在说着话,“她的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