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被点了名,一瞬间,朝堂上下的目光全看了过来。
他倒是也没慌张,就只是镇定地走到大殿中央。他朗声开口:“回禀陛下,下官不知各位大人府上一日花销多少。不过陛下若是问下官,一只鲍鱼多少银两,一斤金丝燕窝多少银两,一两武夷大红袍多少银两?一匹云锦多少银两?下官许是能答上一二。”
说着,他也不必皇帝继续问便道:“一只鲍鱼三两纹银,一盘得三十两纹银。一斤金丝燕窝三十两,估摸着够一个人每日吃一碗吃上半个月。一两武夷大红袍百两银子起步。一匹云锦三十两……”
随着顾斐的嘴里爆出确实的数据,满朝堂的人越听越心惊胆战。
顾斐仿佛瞧不见有些人额头的虚汗似的,慢吞吞地做了最后的收尾:“陛下,下官出身贫寒,也就见识过这些好东西。其他的,下官还没见识过,不晓得什么价位。”
皇帝本也是故意讥讽一下这些整日喊穷的大臣,结果这一问,也问得自个儿惊心。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往日他虽知晓下面有些人活得奢靡,却从未有过一个确切的概念。如今当顾斐当众把具体的数字爆出,他才惊觉竟然如此惊人。确实如顾斐所说,这些人有那闲工夫为了一百万两军资吵上十天半个月,不如做点实事。
他们只需要一人捐出半个月的开销,就足以支付这些。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能以为如何?
自然是无一人敢说话。
接下来,捐钱变得顺畅了许多。众人纷纷表示,都愿意捐赠部分家财支援西北。
且不说京城为了支援军资一事,顾斐从一个被众人看好的英年才俊,变成了顾头不顾腚的鲁莽蠢材。还没走上青云路,就同时得罪了朝堂上十五位四品以上大官,往后怕是到死都翻不了身,当真愚不可及。就说后宫的妃子们也在为一个吕黎的出现同仇敌忾,难得的团结起来。
不为其他,只为这个灵嫔实在太受宠了。
受宠到已经突破了所有人的认知,击碎
() 了好些人的自尊心。
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不拿后宫女子当回事的皇帝,会这么的容忍一个女子。即便这个女子确实长得美丽动人,但往日后宫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稀罕的美貌。
就像曾经的皇后,艳绝京城,艳冠后宫。
那位不仅仅是长相上的倾国倾城,更有着男子都没发匹及的学识和才能。长相、气度、才能、心胸,无一能挑出错来。这个吕黎到底凭什么?凭这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气质么?韩皇后那是骨子里的高傲,这吕黎高傲个什么劲儿?!
她们瞧不惯吕黎,手却又伸不进长乐宫。
是的,吕黎一进宫就被单独赐了宫殿。长乐宫。一个嫔妃,没有过生育皇嗣的功劳,也没有强势的娘家为大庆立下过汗马功劳。她就靠着一张脸得了这么多的优待,其他宫妃们根本不服!
“王婕妤,你就不生气么?”
“气什么?”
“气这灵嫔啊!她一来把咱们的宠都抢完了!”
“……可不是?”王如意真的很想说,什么叫抢?那些宠爱本来也不属于你啊,嘴上却十分赞同的附和,“这灵嫔未免太霸道,也不晓得她能得意到几时?”
“反正得意不了多久!”
王如意自从想通以后,再没有像往日那样缩在清月阁了。她如今时常会跟一些宫妃走动,联络感情。自打皇帝秋猎回来,后宫的势力就仿佛重新洗牌。以前是叶贵妃独大,贤妃和德妃各有自己的小圈子。如今灵嫔住进来,就变成了四宫对峙的局面。
下面的小妃嫔们连盘菜都算不上,自然没有上桌的资格。
唯一还算有名号的王如意,本来再成长成长就该成气候了的。可天不从人愿,灵嫔的突然出现占据了皇帝所有的心思,王如意这厢还没冒泡就已经沉下去了。
虽然也呕得慌,王如意倒也没太慌张。皇帝亲口答应过给她一个孩子。
不管男人的话有几分真,但皇帝当日亲口当众承诺了她,这就是给了她借口。往后她拿捏这个借口去成事儿,也有说法。再来,王如意总觉得皇帝跟这灵嫔之间怪怪的。这灵嫔若是当真那么受宠,皇帝不可能不碰她的。可这灵嫔就是没承宠。
“到底长得像谁?”
她是不知道灵嫔长得像谁,她就是知道,灵嫔若再这样矫情下去,皇帝对她的兴趣早晚会消失殆尽。到时候,这高傲的灵嫔还不知道归宿在哪。
不过这些都不管王如意的事儿,她唯一在意的,皇帝什么时候到她这里来。
事实上,皇帝已经许久没招幸宫妃了。他唯一的几次进后宫都是去长乐宫,但内务府那边也没有留宿的记录。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子不可能不想那事儿,皇帝以往总是保持着一月五回的频率。王如意始终觉得,得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出手一次。
她心里盼着的皇帝,如今确实人在后宫,只不过是在钟粹宫。
说起来,这是皇帝回京以后第一次进钟粹宫。
叶贵妃双生子停胎一
事,他在木兰猎场时就听说了。皇帝虽然子嗣不少,却还是喜欢多子多福的。陡然听闻叶贵妃停胎,自然也是难受的。不过这点事还不足以让他提前结束秋猎返回京城,他只是吩咐下面人给钟粹宫赐了些东西,安抚了叶慧琼一二。
回京以后,皇帝本来要去看看停胎的叶慧琼的。但叶慧琼因身材样貌没恢复,怕被皇帝看到了会对她心生厌恶,几次推拒。
次数多了,皇帝便以为她拿乔,也歇了去看叶慧琼的心思。
正好今儿遇上吕黎好似想通了似的,如今也不抗拒他的触碰了。虽说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高兴了还是会冲他笑的。皇帝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见到她笑,反而失去了碰她的兴趣。
“你不该笑的。”皇帝盯着吕黎的脸,“你这张脸不该这么笑,往后莫要笑了。”
吕黎被他说的心口一跳。
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狠厉的瞪向他。
这一眼,反而叫皇帝脸上的冷冽化了许多。他重新摆上了笑脸,态度温和起来:“生气了?”
吕黎不搭理他,冷冷地返回了内殿。
“你走吧。”
“呵~”皇帝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笑了一声,也没跟他计较。
交代了宫人照顾好吕黎,转身又除了长乐宫。
倒不是他总惦记着叶慧琼,特意去热莲蓬冷屁股。实则钟粹宫跟长乐宫离得不远。皇帝每回从这经过,总能瞧见钟粹宫。想着叶慧琼别扭也别扭好一阵子了,为了他收了吕黎的事儿闹别扭吃醋是情趣。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也是时候让她消停。
钟粹宫主殿外,宫人瞧见他立即就要跪。皇帝一个眼神让他们退下,径自走了进去。
不巧,皇帝进内殿的时候。
叶慧琼正在涂药。脸上的斑纹要涂药,肚子上的妊娠纹和老橘子皮的皮肤也要涂药。脑袋上斑秃还得涂药。皇帝卜一进去就看到一个没有上妆没有包头巾脱得干干净净的叶慧琼。她脸上不上妆已经不能看,松垮的肚皮更别提。
四目相对,叶慧琼死了的心都有了。皇帝目光落到她那块垂下来的肚皮上,又落到她那张得了黄疸似的大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
皇帝惊觉,叶慧琼何时老成了这样?
再回过神来,他眼中倒是没什么嫌弃之色。只是单纯的错愕,仿佛很意外。而只是这点错愕也足够叫叶慧琼崩溃,怎么能叫皇帝看到。床上拿毯子包住自己开始哭的叶慧琼又羞耻又难过,更多的是恐慌。她最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害怕自己的宠爱至此消失不见。
他反倒走过去坐了下来,难得温情地将人抱在了怀里拍了拍:“莫哭了,老了就是老了。人总有老的一日。”
叶慧琼哪里能接受,她还想再霸宠十年。
叶慧琼哭得好难过,皇帝的怀抱让她又心酸又惊喜,期期艾艾的问:“陛下,妾身是不是很丑……”
“你本来生得也不美。”
叶慧琼冷不丁的被他一噎,
差点没噎得翻白眼。
皇帝可不会惯着她,只是十分客观地称述事实:“整个后宫,就属你的样貌最不起眼。如今虽说是丑了些,但朕宠你也不是看脸的,安心吧。”
突然哭不出来的叶慧琼:“……”
皇帝宽慰了她两句,吩咐宫人好生地照料她。很快就站起了身,带着人离开了。
且不说叶慧琼盯着皇帝的背影气得直捶床,清月阁这边,王如意都准备睡了,门被人从外头喊开。王如意披散着头发迎出来,看到皇帝站在院子里还颇有些惊异。
按道理,皇帝这时候应该还想不起她才是。怎么会大半夜这个时辰过来?
不过不管他为何这个时辰过来,王如意立即调整了面部神情,欢天喜地地将人给引进了屋。
说起来,皇帝已经有三四个月没有招幸过女子。
在猎场的时候,被吕黎占据了心思,没心情招幸别人。回来后又还是吕黎,莫名让他想起了故人,几次进后宫都莫名其妙地去了未央宫,一呆就是一晚上。哪怕他本身不是个欲念重的男子,也会想。正好宽慰了叶慧琼半天,他想起了同样落了胎的王如意。
想着小姑娘当时哭得也可怜巴巴的,顺便过来瞧瞧。
王如意年纪轻,落胎的时候月份也浅。那场孕事与她来说,根本就没妨碍到什么。
她身上是半点痕迹都没有,依旧鲜活鲜嫩的要命。
这一夜,王如意自然是不会放过。
……
京城这一通乱,凉州这边反倒安宁下来。
王姝经过了这段时日的修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长胖了一圈。其实说胖也有些夸张,不过确实比先前涨了些肉。王姝原先是有些偏瘦的。用个词来形容就是纤细。怀了孩子,反而让她看起来正常了。王姝日日盼着三个月快些到,她好出门走动。
八月底,王玄之出孝。王姝预备九月底的时候开宗祠,主持记名。
正好这个时候王姝的胎位也坐稳了。
她正在用心筹备开宗祠的事情,某一日林二来禀告,说县城里忽然多了不少外头来的势力。这些人全都是冲着萧宅来的,见天儿的打听萧衍行的事儿。
给花氏送亲的那批人两个月前就已经走了,来的这一批,自然不是那些人。
王姝眉头皱起来:“可查过是哪里来的人?”
林二摇了摇头。
“可清楚他们到底在打听什么?”
“好似在打听萧宅请大夫的事儿。县城里好些要管的大夫都被问过话,尤其是前些时候去萧宅看过病的大夫,还被人掳过。”说到这,林二也觉得古怪。好端端的,打听萧宅请大夫做什么?
王姝的眉头皱起来。
“大姑娘,咱家要不要管?”林二也觉察到了不对,太古怪了。
管是自然要管的,就是得查清楚才能管。这帮人别的不打听,光去打听萧宅请大夫的事,只能是关心萧宅谁的身体。可是萧衍行的身体没问题,他能吃能睡还能上战场。那就是打听旁人?细细一思量,萧宅身体不好的,除了花氏也没旁人。
……但他们打听花氏的身体做什么?
“叫汪老三注意下,看近来可有人去寺庙那边打听。”
只要这事儿别跟萧衍行挂上,问题就不算很大。
林二点点头:“属下省的。”
这事儿还不等王姝查清楚,她倒是先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境的信。
不必说,自然是萧衍行写来的。这人估摸着写信时心情不大好,字儿都要刻进纸里去。得多生气才这么大的手劲儿。王姝笑了一声,就看信上龙飞凤舞的写满了一页纸,一大半在斥责王姝偷懒不给他写信这件事。剩下的都在询问王姝身体状况。
最后一句:“记得回信,别想一句话打发了我。”
王姝盯着这句看了许久,鸡贼的意识到一件事。她好像在潜移默化之中,把萧衍行的性子给磨出来了。这位不近人情的爷,好似对她比对别人多了很多的人味。
比如说,耐心很足。
捏着下巴思索了许久,王姝蓦地咧嘴一笑,不管怎么说,对她来说是个好事儿。
果然恶人需要恶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