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靖方莞尔一笑,将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嗓音清浅道:“其实凯瑟琳叫我这次回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凯瑟琳是周柠琅在波斯顿念医学专硕时对她最好,最受她尊敬的教授。
金发老太太很欣赏这个中国小姑娘,不仅专业能力强,个性还非常的tough跟tolerate,具有做外科医生最强大的优秀品质。
曾经的周柠琅在理县那个小县城跟甘芊在一起,胆小甚微,以为她一辈子只会有甘芊一个朋友,后来,做了医学生的她到处游走,去了陌生的地方,见了陌生的人,有了新的朋友。
凯瑟琳是她的教授,也是她的忘年交。
不仅在美国求学时,凯瑟琳对她照顾有加,回到国内以后,她们一直保持亲密联系吗,无话不谈。
周柠琅迷惑凯瑟琳要托庄靖方带什么话给她。认识这么多年了,凯瑟琳应该不会对她做任何保留的。
“到车上,我告诉你。”庄靖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庄教授真的要帮我开车?”周柠琅有些惊讶。
“走个过场,送你回家,之后付教授还有你妈妈问起来,我好交代。”庄靖方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周柠琅笑了,“好,到车上告诉我凯瑟琳要告诉我的事。”
Macan启动,音响播了巴赫。
周柠琅怕对方以为自己附庸风雅,故意卖弄,解释道:“年假来了,我可能要出一趟国,帮乐团做两场古典乐演奏。这
() 两天在听曲练习。”()
“噢?”庄靖方不曾听说过周柠琅还有古典乐方面的才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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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医生其实很辛苦,辛苦程度排在心胸外科医生之后,庄靖方知道她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考上主治,他不用考察,也知道归国后,她的感情生活一定是一片空白。
“让我猜,小提琴。”
“不是。”
“钢琴?”
“不是。”周柠琅自己说了,“大提琴。也许要去一趟威尼斯。”
“不错,很优秀。”庄靖方赞同。
Macan行驶在深夜安静的街道上,梧桐的树叶已经悉数从叶苞绽放成树叶,翠绿的在夜风中舒展纹路。
“只是一个爱好,人都应该有一个爱好,可以解压。”周柠琅不炫技,并不告诉自己的相亲对象,她要兼职去的乐团是浮霜古典乐团,世界顶级的交响乐团,只有技艺精湛的乐手才能进团。
她是兼职的,他们对她考核更严,不是技艺精湛绝对不让她去。
巴赫第一大提琴组曲随机播放到序曲,prelude,周柠琅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出现浩瀚星空,带着茉莉初绽的香气。
迟宴泽让周柠琅最刻骨铭心的地方在于,原来回忆是有声有味有色彩的。
她回忆起那年到京南来学琴的时候,好像就是要到这条街的公交车站去做36路到风景优美的钟山区,培训班老师欧阳老师家就住那里。
春夜里,城市栖息了。
在寂寥的街道上帮周柠琅开车的庄靖方牵唇,娓娓说起凯瑟琳要他告诉周柠琅的话。
“凯瑟琳说,当初你去波斯顿上学,第一学期,有人偷偷去看你,为你悉心打点一切,学校周围的数间店铺他都放了不少美金在那里,要那些店主帮忙照顾你。”
“开学第三个月你从学校里搬出来,租到的条件甚好的房子,其实是他的。他专门选了一个符合你需要跟喜欢的,买下来租给你。那时候也许你们刚分开,他不愿意告诉你,你去波斯顿留学,他曾跟过去,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
“在你在波斯顿安顿下来后,他也陆续来探望过你几次,沉默的站在角落里,不让你发现,凯瑟琳留意到了,猜测出你们的关系,你们以前一定在一起过,但是你从来没跟凯瑟琳提起过这个人,凯瑟琳自然也不会主动跟你说起他,但是她很惋惜,为何这么久过去了,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这是周柠琅第一次得知,那年从北清大毕业,她把在京北还有璃城跟迟宴泽发生的一切全部否定殆尽,说都不要了。
不下千次万次的告诉自己,遗忘只是一个过程,没有好与坏,只要时间够久,她就一定可以忘记迟宴泽,只身前往大洋彼岸,奔赴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
多年之后,她才被告知,原来以为没有他的她的另一段人生,其实也有他的深度参与。
迟宴泽曾去波斯顿无微不至的照顾过她,甚至她后来从宿舍搬出去租的房子都是他
() 专门为她买下的。
“……”
周柠琅瞳孔颤抖,胸口卷起绵长的灼痛,她觉得太离谱了。
迟宴泽以为有钱有势,就可以这样羞辱她吗,他们都分开了,闹得那么僵,他还要跑去波斯顿送她上研究生。
当初她上大学,严卉跟周玉进这对父母都没陪她去京北。
结果她读研,远在大洋彼岸的波斯顿,迟宴泽亲自护送她去。
而且,事到如今,迟宴泽都没告诉过周柠琅,分开的后来,他为她做了哪些事。
她以为他又交新女朋友了,又叫她们公主了,没有区别的,他那么会哄宠,此生沉沦在他怀抱里的女孩绝对不止周柠琅一个。
即使这些年,周柠琅一直这样给她自己洗脑,如今,听到庄靖方转述凯瑟琳的话,她还是要崩溃了。
遗忘只是一个过程,没有坏与好。
但倘若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呢。
自跟他重逢后那种惊惧交加的情绪崩溃感再度袭来,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周柠琅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灵魂早就被那个疯子拽走了,只剩下一个任他摆布的空躯壳。
故意偏头,对着窗外的街景足足看了差不多五分钟,止住眼角继续渗出生理性液体的周柠琅才回头来问庄靖方。
“庄教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今天是我们相亲。你告诉我跟另外一个人早就过去的旧事,是什么意思?”周柠琅红着眼睛,语调嗔怪的怪庄靖方。
今晚在他面前出现以后,她的情绪一直很淡,跟庄靖方的相处只能被概括成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直到庄靖方跟她提起迟宴泽。
她愿意出来见庄靖方,是为了分散近来一直去想迟宴泽的注意力,给自己建立新的社交关系。
她根本不想听这些当她极力往前走的时候,那个被她说不要了的人,一直在陪她走,直到他丧失她的下落。
“外科手术有很多类型,但是唯一不改的步骤都是显露、解剖、止血打结、缝合及引流。”庄靖方说出外科手术六大技术操作。
周柠琅身上有个堪称疑难杂症的毒瘤,身为医生,她却从来连第一步的步骤,显露,都不让自己进行。
她不愿意跟人说起迟宴泽,暴露她的病症。
“如果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得帮你成功的做一场手术。我不希望你再逃避。”
帮凯瑟琳转告完这些话,庄靖方完全没有帮人复合的意图,他旨在让周柠琅直面过去。
如果跟那个人走不出结果,那么,就来勇敢忍痛,残忍切掉长在身上的毒瘤。
“他很花?”庄靖方试探的问,“因为太风流了,所以你们才分开?”
庄靖方第一次见周柠琅,是在港岛,中文大学附近的书店,阴雨天,她买一本书,《倾城之恋》,跟别人说那是最经典的浪子回头。
周柠琅在等她的浪子回头。
睿智的庄靖方很容易就
猜到那个人是个花花浪子。
能在美国专门为她四处散财,甚至在地价昂贵的波斯顿阔气买下一栋公寓,只为用来租给她,这人家里应该很有钱,听凯瑟琳说还是个部队高官,家里应该很有势。
这样叠加的结果,就是让有着平凡出身的周柠琅跟他的感情只能走向破碎。
“嗯。”周柠琅低应。
“因为很花,所以分的手?”庄靖方再问。
“嗯。”周柠琅再次低应。
“我能问问,他做错了什么了吗?”庄靖方在对周柠琅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显露之后是解剖。庄靖方要跟她解析当初那场分手的原因。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跟一个旧相好睡了。”周柠琅坐在副驾,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平淡的说起这件旧事。
“啊。”庄靖方轻斥了一声,转而又立刻说,“在白人文化里,这很正常。其实没什么。”
“可是我接受不了,我喜欢了他十年。我以为我能改变他。”
周柠琅说,“我以前有个好朋友,鼓励我去让他浪子回头,后来这个朋友不在了,我还以为我能完成她对我的祝福,结果才发现,浪子就是浪子,他们不会为谁回头,肆意追逐风月才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那就忘记吧。凯瑟琳的话我带到了,我希望下次凯瑟琳再问起你的感情生活,你会告诉她,你交了新的男朋友,而不是跟谁破镜重圆了。”
将周柠琅送到她住的公寓楼下,帮她停好车,两人站到路边,说话告别。
周柠琅手上还拿着庄靖方送的礼物。
绿雨衣。
穿上了人会成为一个绿药瓶,里面装着治另一个人的药。
庄靖方想周柠琅成为医他的药。
“再见。”周柠琅跟庄靖方告别。
“年假结束后,医院见,希望那时候的你已经把引流做完。”
面孔英俊,性格谦恭的男子在京南春夜的劲风中对周柠琅说,“好好度假,春天的威尼斯很适合人去重生。”
引流是外科手术的最后一个步骤,他希望周柠琅度完这个年假,能完全释怀跟这个浪子发生的一切过去。
“嗯。谢谢庄教授送我回家。”
周柠琅别过庄靖方,转身坐电梯上楼。
走到她住的公寓门口,白炽声控灯随着她的高跟鞋叮叮声渐明渐灭。
在那闪回的一黑一白,一明一灭里,周柠琅见到有人站在入户门门口等她。
男人抻着长腿,咬着燃烧的烟,眉眼颓废,高耸眉骨下的眼神却透亮凶狠,姿势懒痞的背靠在入户门的白墙边,神情轻佻又暴躁,静静等着周柠琅回来。
并且,他已经用这个随时会发疯的状态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