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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日晷神仪(三)(1 / 2)

梁檀等了足足三十七年,终于得以再见兄长。

他记得这一日。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几乎每一个入睡的深夜,他都会将这段记忆再次翻出。

当年与兄长争执过后,他心里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惧怕。

他知道自己天赋差,这些年奋力追赶,也无法追上兄长的脚步,更是没少听到其他人在他背后的议论。

人人都说梁檀投了个好胎,虽年幼死了爹娘,但头上有一个天材兄长,否则凭他的资质,指定在钟氏留下当家仆,哪有本事住在寒天宗的内门?

又说梁檀不思进取,整日就知道玩乐,根本比不得梁清。

还说他窝囊懒惰,只知坐享其成,将来难成大器。

当然,这些话对于自幼丧失爹娘,心性坚定的少年来说算不得什么,梁檀知道后最多伤心气愤一会儿,并不会一直梗在心中。

然而当年濯雪的话却是让他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说他是兄长的绊脚石,或是说他命好,靠着兄长能逍遥一辈子。

却无法接受兄长飞升之后,去了天界,去了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地方。

天界一天,凡间一年,兄长在上面半年的时间,他埋在地下的棺材板估计都被虫啃干净了。

梁檀自出生起便一直跟兄长在一起,他从未想过没有兄长的日子该如何过,一想到兄长飞升之后,整个人界就剩下了他自己,梁檀就发自内心地害怕起来。

与此相比,什么情爱,什么改名换姓,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都没了,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他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天,奔跑着去找了濯雪,说要跟他一起去寻那能够洗筋伐髓的仙草。

不论如何,他也一定要追上兄长的脚步。

梁清去天界,那么他也要去。

这一日,梁檀下了山,踏上了寻找仙草的旅程。

待再次回来时,兄长已殒于天劫,他连尸身都没见到。

此后多年,这一日就成了梁檀的梦魇,但凡梦到,就会在泪眼中惊醒。

恨意刻进了骨子里,就成恨。

他恨自己当年任性妄为,更恨那些害了兄长的人。

于是伏低做小多年,佯装懦弱,畏畏缩缩,将自己变成一个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人,让钟氏与寒天宗彻底放松警惕。

梁颂微的生平被人抹平了,风雷咒也销声匿迹,世人遗忘了他,可梁檀不会。

他忍辱三十余年,就是为了这一天,通过日晷神仪,回到兄长面前。

梁檀踩着雨水,往前走了几步,缓缓来到梁颂微面前。

梁颂微就抬手,将伞打开,撑在他的头顶上。

一时间好像雷声消失,风雨停息,梁檀的身上充满了温暖。

他短暂的,再次拥有了为他遮风挡雨的兄长。

梁颂微板着脸道:“

就算是学剑,也不可将曾经学的符法舍弃,连护符咒都不会用了?”()

梁檀没说话,慢慢抬手,给了兄长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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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寿命短暂,于是生命的交替,在世之人亲眼看着亲人的逝去,就成了必然之事。

能够再次拥抱到已经逝去多年的挚爱亲人,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幸事。

梁檀抱着兄长,流下无声的泪。

他分明已有六十余岁的高龄,而兄长仍是当初那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可靠近梁颂微时,他仍然感到了一股安心,一种久违的,可以让他依赖的感觉重回心间。

梁颂微虽冷情,整日板着一张脸,看起来相当漠然,实际对弟弟还是无比纵容的。

就算是弟弟浑身雨水地将他紧紧抱住,他仍没有将人推开,只道:“又想做什么?”

思及每次弟弟这样,必有所图,他又补充道:“东西我已经收了,不可能退回。”

梁檀抱了抱他,过了会儿才松手,呼噜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饿了,给我做点吃的。”

梁颂微看他一眼,随后转身,领着他进了竹屋。

梁檀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屋中。

宋小河和沈溪山作为旁观者,站大雨里站了许久。

一个满脸泪痕,一个面无表情。

这几日宋小河的眼泪干了又擦,擦了又干,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更像是流动的永不枯竭的泉水,不管多少泪都能流出来。

沈溪山给她递了新的锦帕,低声说:“不管过去如何,结局已经注定,你师父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否则日晷神仪会抽干所有人的灵力,我们必须尽快让他解除时空之法,回到现世。”

宋小河闷声说:“我知道。”

沈溪山无法共情。

可宋小河却明白血脉至亲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宋小河打小就没有爹娘,在沧海峰长大,别看她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其实也有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思考,爹娘为什么会抛弃自己。

宋小河可以跟后山的花草树木,路边的昆虫小兽,前山那些会偷偷嘲笑她的人做朋友,就算是对着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樱花树,她也能坐着自说自话与它聊一下午。

可天下之大,宋小河想到这世间没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有再多的朋友,她都是孤独的。

她理解师父,更懂得那个拥抱里所蕴含的情感。

也知道亲手打碎师父的梦,对他来说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可师父为了这场时空之行,将太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宋小河无法置之不理。

她擦干净了泪,说:“待师伯出门,我们就去抓师父。”

梁颂微毕竟与他们处在不同的时空,在这个年代,宋小河和沈溪山都还没出生,若是贸然出现在梁颂微面前,引起了未知的麻烦,两人未必能够解决。

是以保险起见,他们在竹屋边上守着,等梁颂微出门去。

() 雷声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停下,但大雨却连着下了两日。

两日间,梁檀就一直在雾中不出来,分明年纪一大把,却又像个孩子一样,到了晚上甚至还抱着被褥枕头去梁颂微房中打地铺。

梁颂微更像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话少,冷着一张脸,对于梁檀做的事却全然默许。

又因为是大雨天气,他一直待在屋中,没让宋小河和沈溪山找到机会。

两人在竹林边上睡了四夜。

没有枕头,沈溪山就拿了自己的衣裳折起来,给宋小河枕着。

在她睡着之后再用灵力驱逐她梦中的魇气,顺道给她的眼睛消肿。

她自己的玉镯里有许多吃的,只是这几日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吃的东西都变少了。

趁着夜间,沈溪山就悄悄离去,在寒天宗搜罗了些新鲜的吃食,白天的时候给她。

宋小河坐在地上,闷声不吭,知道这东西是来自寒天宗,她一口不吃,默默把食物捏得稀巴烂,像个孩子一样对着食物赌气。

沈溪山在一旁看着,心想晚上去给寒天宗的膳房的锅都给砸了。

两日后,雨终于停下,梁颂微有了正事,要出门了。

梁檀想跟他一起,从出门就跟在他身后哀求,一路穿过小院走到竹栅栏旁边,都没能让梁颂微改变主意。

他甩了一张符,将小院给封住,叮嘱道:“老实待着。”

梁檀拍了几下结界,大喊哥哥,却只能见兄长身影消失。

他站在院中,面露惶恐,用身体往结界上猛撞了几下,被弹到地上去。

等他慌张地爬起来时,就看见院外站着宋小河和沈溪山。

“师父……”宋小河软声唤他。

梁檀的脸色猛地一变,顿时如临大敌,凶道:“谁准你们在这里的!快走!”

宋小河哭着求他,“师父,跟我们回去吧,这里不是我们的时空。”

“为师在办事,办完了事自会回去。”梁檀道:“你们别妨碍我。”

沈溪山也劝道:“敬良灵尊,注定的结局谁也无法更改,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梁檀怒道:“用不着你来指点我!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一日,谁都别想阻止我!”

宋小河往前走了两步,双手贴着结界,泪水盈盈的双目看着他,颤声说:“师父,你要丢下小河了吗?”

梁檀看着她,眸中满是悲戚的动容,最终撇开头,红了眼眶,狠心说:“我只要兄长。”

宋小河听闻,号啕大哭。

她说:“可是我只有师父啊,我想要师父——”

沈溪山见状,也不与梁檀废话,径直召剑而出,猛地朝结界刺去。

金光大作,就见沈溪山的剑一下刺透了梁颂微设下的结界,纵身入了小院中。

他道一声得罪了,随后去抓梁檀。

谁知梁檀往后一跃,瞬间就躲了沈溪山的攻势,两手各执一张符箓,水火共出,化作两条

缠绕的巨蟒,咆哮着飞向沈溪山。

沈溪山浑身覆上金光,长剑发出阵阵嗡鸣,剑气瞬间散开,翻出无比强大的气浪,一时间竹林疯狂摇摆,天地变色。

他所释放的力量凶猛霸道,立即就让梁檀感觉到了汹涌的威压。

旦见金剑刺来,直直迎上水火巨蟒,顷刻间就将符法击了个粉碎,直奔梁檀而去。

梁檀吸收了太多灵力供养日晷神仪,又顾及这竹林小院,出手时难免顾及许多,导致他对上沈溪山后不敌,节节败退。

他用一张张符箓抵挡沈溪山的进攻,最终意识到再这般下去耗费太多的灵力,供养日晷神仪的灵力将不足,于是祭出雾符释放大量黑雾,挡住了沈溪山的视线,自己逃走了。

沈溪山回头对宋小河道:“找地方藏起来。”

而后跑去追赶梁檀。

黑雾在空中很快散去,宋小河站在院中,怔怔地看着师父逃走的方向。

前两日见到年少的师父,知道他厌恶符法,吵着闹着要学剑。

然而今日再一看,他却是将符箓运用得如此娴熟,甚至有几招能将沈溪山击退一二,可见这些年他没少勤勉修炼。

宋小河心口难受,想到沈溪山去追师父了,她捂着心口转身要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沈溪山回来。

只是刚转身走两步,忽而一人在院外现身。

宋小河脚步一顿,与他对上视线。

是去而复返的梁颂微。

他手中拿着几张纸,目光淡然地看着宋小河,仿佛对这个莫名出现在院中的少女一点不感觉意外。

宋小河却有些紧张,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要跑,却被梁颂微一抬手,用符箓将小院封住,将她困在其中。

她害怕起来,忙说:“我只是路过此地进来瞧瞧,马上就走!”

梁颂微缓步走进来,却道:“你们在外面守了四日。”

宋小河大惊,愣愣道:“你怎么知道……”

梁颂微走到石桌旁坐下,手中的纸放在上头,淡声说:“我虽不知你们用什么方法隐蔽声息,但却能感觉有人在附近。”

就像沈溪山说的,灵犀牙或许能瞒住别人,但不一定能瞒住梁颂微。

宋小河看着师伯这张冷漠的脸很是敬畏,规规矩矩地站好,抠着手指头说:“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来寻人。”

“寻子敬?”梁颂微道。

宋小河点点头。

梁颂微低头看着桌上的纸,片刻后忽然道:“你过来。”

宋小河拿不准他的想法,但感觉他好像没有生气,于是往前走了几步。

就见梁颂微起身,一抬手,院中的所有箱子同时翻开了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宋小河放眼看去,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块块石头。

说石头也不太准确,应当说是品质上乘的玉石,每一块都不小,呈现出各种形状,上头皆切了一小块,露出内里的玉质。

梁颂

微道:“你去看看这些玉(),挑一块给我。”

宋小河满心迷茫?()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知道师伯这种要求是为何,但见他语气认真,不像是玩笑话,于是又乖乖去挑玉。

这些玉石每一块都不相同,有些颜色纯粹,或白或绿,有些颜色交杂,夹杂着赤色和紫色。

宋小河不懂这些玉,也看不出好赖,走了一圈下来,在看到其中一块玉石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骤然就明白了梁颂微的用意。

她看到那块玉如雪一样纯白无瑕,泛着温润的光,在光的照耀下更是晃眼。

宋小河岂能认错,这与师父经常抱着的那个雷玉葫芦的玉料一模一样。

她指着这玉石道:“这个。”

梁颂微催动符箓,那玉石就轻飘飘地浮起来,自个飞到了梁颂微的手中。

他低头看了看,也不评价玉石的好坏,挽起袖子,动手就开始修理。

宋小河走过去,一眼看见桌上的那几张被摊开的纸,上面画的正是雷雨葫芦,几张纸上分别画了几个面。

她心中波涛汹涌,思绪杂乱。

原来那个雷玉葫芦,竟是师伯做的。

难怪师父如此宝贝玉葫芦,每回喝多了,都会宝贝地捧着这玉葫芦,拉着宋小河吹嘘它的厉害之处,如何如何撼天动地。

先前他骗宋小河说这是自己做的,如今看来,他每一次骄傲地吹嘘,都是在吹捧自己的兄长,而非他自己。

弟弟不愿意学符法,无法学习他的风雷咒,于是梁颂微就做了这个玉葫芦,用它来收入九天雷法给弟弟用。

他虽看起来冷漠,极少将情绪外泄,话也少,却总是将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以至于很多年后才被发现。

宋小河心中一片潮湿,被厚重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

就听梁颂微冷不丁开口:“他后来学会风雷咒了吗?”

“什么?”宋小河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紧接着就听天上响起了隐隐雷声,宛若巨龙的低吼,更像是一种警告。

梁颂微的手停了停,又道:“他可有娶妻?可有生子?现在不愿学符法,想必以后也不愿意,那剑练得如何?”

“我不在的日子里,他过得好吗?”

话音落下,一道巨雷劈响,震耳欲聋。

宋小河下意识想捂耳朵,却察觉自己的耳朵被一股温和的灵力覆住了,惊愕地看着梁颂微。

梁颂微抬头看了看天,感知到了天道对他的警告。

他未入玄道,身为过去之人则不可探听将来之事。

梁颂微放弃了询问那些,转头又对宋小河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子敬的什么人?”

“徒弟。”宋小河说,“我叫宋小河。”

梁颂微眸光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将宋小河仔细打量,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从神色中看去有几分满意。

“你知道……”宋小河主动问起:“我们来自哪里?”

梁颂微表情淡然,道:“早年就听

() 说过有一种神器能够逆转时空,你们应当是通过日晷神仪来到此处,是他将你们带来的?()”

宋小河点点头。

梁颂微道:“他竟有能耐开启神器,也算是涨不少本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宋小河抿唇,没有回答。

正说着,沈溪山持剑现身,是因为听到了方才的雷声才快速赶回来,落在宋小河的身边。

他看了梁颂微一眼,立即明白现状,将剑收了后向梁颂微揖礼,“在下仙盟弟子沈溪山。”

梁颂微看着他,黑眸隐隐发亮,忽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溪山这时候的年岁比梁颂微要大,是以身量比他高了半个头,梁颂微仰头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仙盟弟子?”

梁颂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沈溪山的肩膀,说了一句,“天道压人界七千多年,若是再无飞升凡人,人族气运将耗尽,届时天灾人祸,战乱纷扰,人族将逐渐走向灭亡,所以天道才孕育了我们。”

宋小河静静听着。

她想起师父所说,这种天纵奇才,乃是人间孕育百年千年而生,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所以他们生来便与众不同,更是背负着常人所无法企及的责任。

梁颂微又说:“我没做到,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自珍重。”

他的语气淡然,像是很轻描淡写一般说出这句话。

落在宋小河的耳朵里,与方才那声惊雷差不了多少。

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师伯这话的意思。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宋小河与沈溪山守在院子边,知道两日前出现在雨中的梁檀,是来自几十年后的弟弟,也知道这场逆转时空是为他而来。

梁颂微已然猜到自己飞升失败,甚至死亡,所以才引发了这一切。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无比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带着一丝歉意,将重担托付给下一个天道孕育的奇才。

沈溪山看着他,片刻后才说道:“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只是当务之急,须得找到敬良灵尊,结束这场时空逆转,否则他本身也会被日晷神仪耗尽灵力。”

梁颂微点头,“且等他回来。”

说完他又看了宋小河一眼,然后重新坐下来,继续摆弄那块玉石。

看起来就像是与路边的人随意唠了两句闲话一样吗,明明才十七八的年纪,他沉稳得像一座大山,仿佛不管什么事都能坦然承担下来。

即便是自己的结局。

沈溪山带着宋小河从院中离开,回到他们这两日睡的地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梁檀再次现身。

只要梁颂微还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也不知宋小河与梁颂微说了什么,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坐在干净的毯子上发呆。

沈溪山时不时朝她看一眼,知道这场时空之行对宋小河来说也是场折磨,心中想着,梁檀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一举将他抓住。

() 着想着,宋小河就困了,她晃晃悠悠地,像是要倒下来,沈溪山出手将她接住,动作轻柔地像是怕把一团棉花捏变形,将她揽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依靠。()

沈溪山是无法与梁檀共情,更无法对宋小河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