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映着竹影的纱窗微微透着朦胧星辉。
玉山之巅天清地灵,没有九幽崇山障岭里的瘴气,就连夜晚的星空也万里澄明。
琉玉枕在散乱的衣带上,枕在柔软的锦被间,玉石触肌升温,盈盈渗出的炁熨帖着她的背脊,在如浪潮般的颠簸中时而清醒时而迷醉。
星辉落在蒙着水雾的眼眸中。
从群星漫天,至破晓将明。
欢.愉冲刷了大战后残余的紧绷感,却也让身体更加疲乏。
琉玉在困倦中忽而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定下一月一次的规矩。
——以这个妖鬼的重欲程度,只配一月一次。
否则真的什么正事都别做了。
天光渐明,驻扎玉山的妖鬼们也逐渐开始活动。
西陵城城主丹髓率九幽的众城主而来时,拢着一件鸦青大袖的妖鬼之主正蹲在别居外的一池溪泉旁洗玉。
冷白得缺乏血色的手臂上覆着浅青色的青筋,衣袖下有张狂的玄色妖纹纵横,和掌中被他搓揉清洗的白透软玉对比鲜明。
昨夜荒唐一场,这些玉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
所以一大早琉玉便踢他出来洗玉。
那一枚枚洗净的白玉被他随手扔回后方的黑漆箱子里,玉石相击,发出清脆冷冽的动听声响。
墨麟脑子里回响的却是昨夜少女的低婉音调。
兰渚城城主悬鲤先向墨麟见了礼,随后便嬉皮笑脸地调侃起来:
“从前刚打下极夜宫的时候,也不见尊主这么爱惜战利品,区区一个玉山,竟劳烦尊主一大早就一个一个的清点起来?”
丹髓单手叉腰,魔角上点缀的黑曜石在阳光下闪烁。
她朝竹影下的别居望了一眼,笑道:
“这可是玉山财库内全部的神玉,还是要送给咱们那位尊后的,自然得洗干净了给人家送去。”
悬鲤昨日忙着追捕趁乱而逃的几个城主副手,此刻才知道这个消息,忍不住咂舌:
“尊主出手就是不一样。”
这一大箱都是神玉啊。
那可比一箱子黄金贵多了。
墨麟缓缓抬头,丹髓和悬鲤有些意外。
鬼戏仙游祭连着平定玉山叛乱,这几日把大家折腾得不轻,就连十二傩神一个个都身负重伤,还经历了一遍大换血。
怎么尊主看上去倒是挺……挺神清气爽的。
“名录整理出来了吗?”
这话是对丹髓说的。
她立刻呈上一卷文书,上面写的都是玉山目前坐拥的田地、资财、仆役和依附玉山的妖鬼门户。
“当初咱们刚入九幽时,玉面蜘蛛仗着拥趸他的妖鬼颇多,率先霸占了玉山这处宝地,几年下来,内部已自成一个小国,他自己做土皇帝做爽了,跟着他的那些妖鬼可就倒了大霉——”
“有本事的被他收入私人部曲,没什么本事的就替他采玉
,卯时开工,子时收工,每日能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时辰,这样的采玉妖鬼足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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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鬼身负邪魔血脉,体力远胜凡人,甚至还吃得比凡人少。
当年无色城中的妖鬼,除了狝狩场上的妖鬼用以角斗招揽贵人下注,余下修为没那么高的妖鬼,大多都被世族借去建桥修路,开山筑屋。
世族们不必付给妖鬼薪资,只需给无色城上贡。
无色城能成为聚宝盆,很大程度有赖于此。
冰冷的溪水从指缝中淌过,墨麟清洗着手中神玉。
“人人憎恨世族奴役妖鬼,但当他们自己坐在世族的位置上,却可能比世族更狠毒,这不奇怪。”
丹髓神色复杂。
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既然尊主清楚世族的狠毒,那为何还把这些神玉都……”
“咳咳咳!”
悬鲤猛咳几声,打断了丹髓的话。
丹髓瞥了他一眼,对他的暗示了然,但却似乎并不打算住嘴。
恰在此时,后方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见过尊主。”
丹髓与悬鲤回头望去,只见为首者是一名鬓发斑白的老者。
她身着粗布,执着手杖,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但精神矍铄,从发髻到鞋履无一不洁,气质平和,让人不会一眼将她看做是个寻常老人。
此人正是之前曾在鬼道院教授琉玉魔语的慕苍水。
墨麟知道她,颔首间带着几分敬意,道:
“琉玉就在内室,请便。”
慕苍水微微一笑。
她经过丹髓和悬鲤身旁时,忽而开口,对墨麟道:
“这些神玉,可是要赠给尊后的?”
墨麟点点头。
慕苍水笑意愈深:“幸有尊后得了天授,收拢九幽民心,否则这玉山妖鬼还不知要在九幽继续兴风作浪多久,尊后于九幽有大恩,应得此报。”
丹髓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眉梢微挑。
慕苍水没去看丹髓的反应,径直朝着内室而去。
别居内,经过一场大战的女使们已经重新修整好,一边吩咐鬼侍将这处别居收拾妥当,一边替慕苍水引路。
推门便瞧见少女枕在锦被中餍足又倦怠的模样,轻扫过来的眼尾浮着不自知的媚态,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道了一句:
“慕婆婆这么早就来了啊。”
慕苍水面色微肃:
“成大事者,岂可纵欲无度,日上三竿还缠绵床榻,靡靡之风不可存,尊后该起床了。”
琉玉很赞同她的前半句,但她觉得这话慕苍水最该说给墨麟听。
“外面的九幽城主都在暗中向尊主进言参你了,老身若是尊后,枕榻间岂能安眠?”
() 听了这话,琉玉这才稍稍打起几分精神。
神出鬼没的朝鸢在此刻突然从窗外翻身落地,朝琉玉附耳低语几句。
提到西陵城城主丹髓时,琉玉神色微动。
是她呀。
那就不奇怪了。
琉玉绽开一个笑容:
“多谢慕婆婆替我说话——不知您是喜欢喝昆山虎梅,还是蓬莱云峰?”
“许多年没尝过昆山虎梅了,不过今年雨水不好,昆山虎梅恐怕产量不多吧。”
慕苍水徐徐落座,仪态从容庄重,却又不显拘束,自有一分名士风流。
琉玉拢了拢并不规整的衣襟,靠着小枕道:
“是不多,不过好茶就要给懂茶的人品,那些喝什么茶都一个味道的笨舌头,随便给些散茶解渴就行了。”
冲茶的女使抿唇笑了笑。
屋内听了这话的女使都知道小姐在说谁。
“还没恭喜尊后,此战大捷,如今九幽便彻底掌握在您与尊主的手中了。”
“没什么可恭喜的,”琉玉望着她笑道,“没了外患,还有内忧,九幽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的妖鬼,既是一把好用的刀,可用不好也会伤手,我还等着慕婆婆替我解惑呢。”
琉玉审视着眼前老者。
慕苍水所会的绝不止魔语。
上次她说,这天下动荡已久,乱世到了该终结的时候,琉玉便知,她的志向绝不在眼前的九幽,而在更远的大晁。
慕苍水这样的人琉玉见过不少。
在如今这个被仙家世族把控的天下,无数名士心存救世之心,却因出身不够而郁郁不得志,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他们要么生出避世之心,退隐山林,要么终其一生,都在寻一个机会,等一个明主。
慕苍水显然是后者。
她接过女使奉上的茶,烟雾缭绕中,浑浊眼眸平和沉静:
“有何内忧?”
这是想考校她?
换做以前,以琉玉那一身傲骨恐怕还真不吃这套。
但经历了前世那些磋磨,再多傲骨都要为现实稍微低低头。
谁会嫌自己身边人才多?
真要是个人才,有点傲气那不很正常吗。
于是琉玉没提别的细枝末节,直指要害:
“如今九幽看似能与大晁二分天下,实则根基不稳,先不提兵力与民智,光是食货往来上便不对等。”
“九幽多矿山盐池,产粮却不多,假使大晁有意向九幽发难,第一步便可断了九幽粮草,即便妖鬼再抗饿,几年下来实力与民心都必将大大下跌。”
琉玉在嫁到九幽前,本就是大晁世族,世族与九幽谈和的目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九幽能有多大的威胁。
妖鬼长城是九幽朝外扩张的天然阻隔,他们纵之,放之,无非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消耗最少的人力除掉九幽妖
鬼。
慕苍水呷了一口酽茶:
“论天下粮草,相里家占一半,因为他们手握《仙农全书》,所以不只善育粟稻草料,还能制造出无量海这样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