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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2 / 2)

“她们的想法,你不必强加在自己身上。”

“那是自然,”琉玉偏头看了眼他身后,“你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结束。”

玉簪斜斜垂下流苏,随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看上去随时都会落下。

琉玉并无察觉,只点点头:

“那我先在这附近随便转转,来时我见城中都在为鬼戏仙游祭做准备,正好出去四处逛逛……”

还没说完,琉玉就忽然见他抬手抚上她的鬓发。

将落未落的玉簪被插回了她发间。

“多带些人,在外小心。”

昏昏欲睡的鬼女瞌睡都散了,捂着半张脸从指缝里笑眼弯弯地瞧:

“尊主真是粘人呀——”

替她扶正玉簪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依依不舍的丈夫在轻抚妻子的发顶。

意识到周围的妖鬼都在明里暗里看着,墨麟迅速撤回手,冷眼朝鬼女扫了过去。

“这么爱说话,接下来就你来说。”

鬼女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在外人面前稍微碰到一下,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想到晚上他缠得她连气都快喘不过来的样子,琉玉微妙地翘了翘唇角。

没逗留太久,琉玉很快便与朝暝一道上街。

咸池城繁华不逊于邺都,如今还有四日便是鬼戏仙游祭,街头巷尾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祭典筹备。

鬼戏仙游祭与大晁的花灯节截然不同,在街头矮凳上坐着的匠人,手中正在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傩面,演练大鼓的妖鬼们抡圆了胳膊,敲得震天响。

赤色的灯笼,青色的驱鬼服,绿松石穿成护身符垂挂在小摊上,雷击木雕刻成辟邪法器堆成小山。

四处都透着诡谲靡丽的色彩,神与鬼的界限并不分明。

琉玉随手拿起一只獠鬼面具戴上,透过面具上的孔洞打量心不在焉的朝暝。

“——怎么突然和朝鸢换班,不是让你看着阿绛吗?”

朝暝答:“就她那点修为,谁看着都行……这九幽还真是个不开化的乡下地方,转了一圈,连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也没有。”

铺子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多而已。

琉玉笑意微妙地问:“文房四宝,我那儿多得是,你为何要在外面买?”

“……那不一样。”

朝暝被琉玉瞧得有些脸热,绷着脸道:

“小姐的东西,就算赐给我,也要好好珍藏使用,若是送人,自然得用自己买的才有诚意……”

阿绛喜欢大晁的诗文,也喜欢大晁的书法。

他想送她一支羊毫湖笔,作为她习字的第一支笔。

“找到了!”

朝暝朝前面不远处的店铺快步而去。

琉玉瞧着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背影忍不住想笑。

才认识阿绛几日啊。

比起朝暝,她

看阿绛对鬼道院,对阴山岐都要更感兴趣一些。

这趟路途带着阿绛,本来是想让她自己选一处鬼道院修习,但见朝暝这副模样,或许还是问问阿绛自己的意思,愿不愿意跟着他们回邺都……

街道上的喧嚣中,忽然夹杂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原本噙着笑的琉玉面色一变。

“小姐——!!”

朝暝转过头来,看向琉玉的瞳仁骤然紧缩。

琉玉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有混杂着杀意的鬼炁靠近。

那道藏匿于人群中的身影动作并不矫健,甚至可以算得上拙劣。

但正是因为拙劣,除了琉玉与朝暝,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刻竟没有任何一人被来者惊动。

她没有立刻出手。

寒芒倒映在琉玉眼底,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如风暴盘旋,在即将被刺中的一瞬突然清晰。

“朝暝!住手!她是——”

朝暝的剑从琉玉身后飞驰而出,纵然在听到琉玉呼声的那一刻踟蹰,但也已至对方身前。

而就在这一刻。

刺杀者没有躲避,反而迎上了朝暝的剑尖。

兜帽落下,朝暝看到对方右眼之中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倏然爬过。

紧接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逐渐分崩离析。

月辉流泻般的长发。

雪白的长睫,极浅的瞳仁。

被他刺中的人,分明是本该在鬼道院内等他的阿绛。

……怎么会这样?

阿绛的眼中倒映出少年瞬间空白的神色。

她想起来了。

原本的计划,在那只蜘蛛从她脑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她全都想起来了。

让她去引诱妖鬼墨麟不过是一个幌子。

那位主宰她命运的大人用触肢托起她的下颌端详:

“不够……远远不够……以你的姿容,还不足以让拥有阴山琉玉的墨麟对你倾心。”

“阿绛,你是个无用的废物,是个除了出卖身体外别无用处的废物,但你的废物之处,偶尔也是你最惹人怜爱的地方——发挥你的长处,在她身边留下来吧。”

“若是能替我办成这一件事,你卑贱如蚁的性命,也算有了一丝丝的价值。”

傀儡人面蛛吞掉了她的记忆,让她能够通过法家的审讯手段。

如渊天大人预料的那样,阴山琉玉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世族不同,并没有杀掉她这个敌人。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蹩脚的奸细。

她虽被看管着,却反而与阴山琉玉身边的人走得越来越近。

她在鬼道院旁听诗文。

她收到了朝暝所赠的书。

金尊玉贵的贵女握着她污浊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还赠她新衣。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衣裳,却并不图脱下它。

但一无所知的她,却在傀儡人面蛛的操控下改变了容貌,从

鬼道院内脱身,追随他们至此。

只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这场玉京人族当街斩杀妖鬼的大戏。

“……琉玉小姐……”

剑尖贯穿她的心脏,阿绛倒在朝暝怀里的同时,一贯轻声细语的女子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握住了琉玉伸来的掌心。

她是百无一用的废物,是卑贱的姬妾。

她的主人用她熬成一副毒药,要她亲自喂她的恩人服下。

但哪怕被人煎熬成药渣,她也要让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尝一尝这穿肠毒药的滋味。

阿绛从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几乎像是怒吼般的声响:

“相里慎……将……给了渊天大人……玉山的妖鬼都……”

“无量海!那个东西叫……无量海!”

这是她无意窥见的秘密,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秘密是否有价值,是否能够反刺那些在背后操纵她的人。

琉玉瞳孔骤缩。

相里慎。

无量海。

这六个字如一道闪电在琉玉的脑海中劈开。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这个东西。

前世在西境虞渊,就是相里慎带着百余名八境修者,将琉玉和一众阴山氏家臣拦在了关山一带。

那一战,阴山氏的尸骸在关山堆成一片小山,琉玉炁海被毁,命悬一线。

朝鸢朝暝为了掩护琉玉脱身,被相里慎所生擒。

后来琉玉才知道,相里家是靠着一种名为“无量海”的仙药,以性命为代价,将一众三境四境的修者短时间内提升至八境。

而被他们生擒的朝鸢朝暝,也成了相里慎炼药的试验品,死后被草草扔进了乱葬岗。

相里慎的无量海,为什么会与玉山的玉面蜘蛛联系起来?

他们在谋划什么?

“……小姐,她在说什么?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街道上的妖鬼纷然退去,只余下扶着阿绛的朝暝跪坐在血泊中。

玄衣少年昂着溅满鲜血的脸,茫然地望着琉玉。

“小姐,你救救她。”

周遭一片混乱的喧嚣中,琉玉听到浑身血液翻涌的声音。

咸池城的街道上,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玉京人族杀了九幽的妖鬼!”

“我认识他!他是阴山琉玉身边的亲信!”

“地上那个是渊天大人的姬妾,他色欲熏心!强抢不成便当街残杀!”

琉玉猛然回过头。

说话的那道身影如一尾鱼没入人群中,如一滴水落入大海,了无踪迹。

但被他煽动的人潮却一浪接一浪,朝着琉玉和朝暝的方向拍打而来。

“这里是九幽!我们妖鬼在九幽岂能还被这些人族欺凌!”

“将他带去见渊天大人!还有渊天大人姬妾的尸首,绝不能留在他们手里!”

“杀了他!杀了他!”

愚昧

的、未经开化的、充满仇恨的妖鬼们。

他们无法分辨方才那人所说的是真是假,只能看到眼前死于朝暝之手的阿绛,只能联想到那些曾经奴役他们残杀他们的人族修者。

非人的肢体从他们的体内钻出,片刻前还与人无异的行人,纷纷展露出他们的妖鬼之姿。

这便是玉面蜘蛛扎根九幽的根基。

他的蛛丝潜伏在每一个九幽妖鬼的心底。

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稍加挑拨,这些看似平和如寻常百姓的妖鬼,便会在一瞬间变成他的拥趗。

“交出凶手!”

有妖鬼在怒吼。

“就算是尊后,也不能包庇随意屠杀妖鬼的凶手!”

有妖鬼在咆哮。

“玉京人滚出九幽!”

一层一层的妖鬼围在周围虎视眈眈,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碎他们。

玉簪化剑,横在琉玉与众妖鬼之间。

琉玉紧握着手中玉剑,理智却告诉她,今日她绝不能伤这里任何一人。

玉面蜘蛛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要他们当街手刃妖鬼,要琉玉和她身边的人成为众矢之的,从而墨麟也失去九幽的民心。

她绝不能动手。

“我跟他们走!”身后传来朝暝带着愤怒与悲恸的嗓音,“让他们带我去见玉面蜘蛛!我要亲手杀了他!”

是他没有守好阿绛,是他掉进了玉面蜘蛛的圈套。

小姐绝不能因为他而成为众矢之的。

琉玉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尸骸遍地的关山。

朝鸢和朝暝背着她,翻过那座看不到尽头的山,将让她交给前来接应的老仆。

琉玉想救他们,但到最后,却连替他们敛尸都办不到。

不知是谁的触肢缠住朝暝的脚踝,拖拽着他没入人群,要从他怀里将阿绛夺走。

符箓就在他腰间,朝暝却似乎完全放弃了抵抗。

布满血丝的双眸紧盯着玉山的方向。

阴山氏的人不会怕死。

他只怕拖累小姐,只怕毫无价值的死。

即便是死,他也要拖着玉面蜘蛛一起死!

“——琉玉!”

磅礴的势一瞬间从绿衣妖鬼的周身荡开,也将琉玉耳边从前世传来的杀伐声冲散。

直指苍穹的玉剑炁流冲天,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了剑刃。

墨麟将满目血红的琉玉拉入怀中。

“不会有人带走朝暝,琉玉,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