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又回想起来,他在教坊今夜傩礼存放面具的库房里,偷偷服食药散。
头疼欲裂,他已想不起自己睡了多久,只下意识将眼睛贴上偶人那丝狭窄的缝隙,朝着外头的亮光看去。
他看到了父亲。
父亲披着熊皮,玄衣朱裳,青烟中,似他幼时梦里般高大,神情陌生又熟悉。
这是……傩礼?
可傩礼不是辰时才开始,他服散到药效尽失,至多也不过一炷香功夫,为何傩礼已经开始?
四周戴着傩面的人围绕在父亲身边祝祷,戚玉台看着看着,视线掠过父亲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长剑,眼睛陡然睁大!
他想起来父亲要做什么。
傩礼的最后一环,叫杀瘟神。
方相士会用剑杀死瘟神,彻底驱逐鬼祟。
如今,他成为“瘟神”,父亲成为“方相氏”。
父亲会杀了他。
他不能待在这里,他会死的!
这一刻,顾不得会造成何种影响,戚玉台下意识想大喊出声,然而甫一开口,却发觉嗓音变得极细,隔着偶人,难以令人察觉。
戚玉台又回头摸索,偶人狭窄肚腹却倏然变得很大,他摸不出门缝何处,似被人从外头关上。
冥冥之中,他变成了一只逃不出去、飞不起来的笼中鸟。
戚玉台无路可逃,浑身发起抖来,惊惧之下,拼命从里捶打四周,然而偶人坚实的肚腹似无边笼罩黑夜,无论如何看不到头。急促的鼓点淹没一切,淹没他绝望的叫声。
“救命——”
“救命——”
“救命——”
无人回答。
戚玉台把眼睛贴近那道缝隙,父亲的脸近在咫尺,他努力叫着父亲的名字,发了疯般拍打,父亲漠然微笑着看着他,如看一尊恶心的、令人厌恶的疫鬼,朝他走近。
“扑哧——”一声。
戴傩面的舞者高呼着,纷纷紧随将手中长剑刺入——
“轰隆——”
一簇烟火冲上夜空,红红白白,礼炮应声而响。
头顶之上,五彩烟焰蓦地炸开,无数璀璨光点拖着长尾划过夜空,若无数发光飞鸟,展翅从空中坠落。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除疫鬼啦!”
“瘟神走啦!”
皇城之中,夜空陡然被烟焰遮蔽,璀璨飞鸟划过一切,这欢乐的乐声如除夕新年,惹得盛京人人探看。
莽明乡茶园老农歇下农活,远眺望向皇城方向。西街小贩坐在布棚下,听着隐隐传来的礼炮声响。南药方里,整理药草的医工们走出药园,抬头看向头顶坠落的彩焰。
乞巧楼下推着摊车被驱赶的小贩,青楼中刚刚挨过打的年轻姑娘,名落孙山埋头书海的穷困秀才。何秀、燕二娘、申奉应、吴有才……
所有人都在看这皇城里绚烂烟火。
爆竹声、欢呼声、鼓乐声混在一处,肆意乱舞的火苗里,却有殷红血迹顺着偶人肚腹,渐渐流淌下来。
第一个发现的乐工首先嚷叫起来:“妖祟!有妖祟作乱——”
人群顿时喧闹。
后边的人不知前头发生何事,仍在抬头看头顶烟火。喧闹声夹杂尖叫声,长乐池边,渐渐乱成一团。
禁卫们得迅,第一时间赶至龙船周围,护送帝王下船回宫,裴云暎拔刀护住梁明帝,厉声喝道:“保护陛下,犯上者诛!”
欢乐祭典里,血流如河,红衣禁卫们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