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司的人带走了那十二个替考的人,医官也在考篮中发现了有才盛放毒药的纸包,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吴有才是服毒自戕。
真正坐实自戕真相的,是吴有才最后一张卷面。
吴有才既在最后一场未结束前撞破了号舍的窗,哪怕是因为情势危急,今年的秋闱成绩都不得作数。礼部的几位主考被刑狱司的人带走审理,翰林院的那位学士拿走了吴有才的卷面。
当时他们这些考生还沉浸在贡院死人的余悸和秋闱替考舞弊的愤怒中,荀老爹却看见那学士盯着吴有才的卷面,神情有些异样。
他与吴有才有同年之谊,为吴有才的下场心生戚戚,于是腆着脸挨到学士大人身边,想要瞧瞧吴有才生前最后一张卷面所作词赋是什么。
他看见了——
“悲哉为儒者,力学不知疲。读书眼欲暗,秉笔手生胝……”
荀老爹眼泛泪花,仰头喊道:“要不是那些主考官和考生勾串,光天化日下秋试替考,有才怎会蹉跎十多年籍籍无名?
“他知舞弊之行猖狂,平人难以撼动高官,不得不以死明志,借由自己之死引人彻查考场。”
“山苗与涧松,地势随高卑……地势随高卑啊!”
他喊的凄楚,心中亦生出一股物伤其类的愤懑。吴有才以死揭露考场黑暗,那十二个替考之人被带走,主考官抓得抓审的审,可吴有才一条性命却没了。甚至在过去十二年,也许他本来可以金榜提名,光耀门楣,让自己母亲也瞧见自己出息的一幕,却生生被人扼断了这种可能。
他自己也是一样。
博取功名一生,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汲汲营营的不过是一场空。这世上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本可以得到,却又失去了。
不公平!
老儒心中郁气尚未平息,街尽头孙裁缝家的小伙计又匆忙跑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叔伯婶子们!鲜鱼行吴大哥家中去了好多官兵,正四处搜罗,好像要治吴大哥的罪呢!”
“治罪?”宋嫂狐疑开口,“有才人都死了,治什么罪?”
“说是……说是吴大哥号舍服毒,属扰乱科场动摇人心之举。现下正在吴家搜罗,看有无亲眷要一同带走。”
亲眷?吴有才唯一的母亲已在上个月入土,他孑然一身,哪里来的亲眷。官差想要连罪的主意,只怕这回是要落空了。
不过……扰乱科场,动摇人心?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人群中不知有谁开口:“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呵,还真是人命比草贱。”
……
关于人命究竟是不是比草贱这回事,胡员外此刻正与人据理力争。
鲜鱼行的破草屋中,一干读书人挤在门口,与带刀的官差们对峙着。
审刑院那头的官差们在贡院一案后,迅速占领了吴家的屋宅。屋宅中前些日子的挽幛还未取尽,白布灯笼被官差粗暴扯下,里里外外一片狼藉,更显这无人的空屋伶仃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