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到的,是一件清代螺钿百鸟朝凤的真丝绣屏,初挽越过那绣屏后,便进到一处房间,房间有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户,垂帘为收拢起来,阳光毫无遮掩地透过窗子洒在这房间中。
初挽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后,才看到,就在高脚雕花抽屉桌旁,坐着一个女人。
她乌发微垂在略有些单薄的肩头,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宝蓝色真丝长袍,长袍上绣着一株淡雅的白牡丹花。
在初挽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初挽。
其实初挽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了。
迪拜集市上,她见到她,那个时候她身穿迪拜的黑袍,裹着面巾,带着眼纱,让人认不出。
如今揭开面纱的她,是一张略有些陌生的脸,美丽,优雅,淡漠,乍看也就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就是她的姑奶奶初荟。
其实按照年纪算,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初荟的目光落在初挽怀中的灵牌上,她伸出手,道:“孩子,你过来。”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那正是曾经隔着面纱的那个声音。
初挽明白她的意思,她走上前,将手中灵牌交到了她手中。
初荟抱着那灵牌,低头看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字迹。
初挽没有吭声,她安静地从旁看着。
过了很久后,初荟终于抬起眼来,望着初挽:“六年前,我从一个法国小古董商那里听到一个消息,他在中国文物商店看到一把青铜剑,本想低价买回,却不想被一个年轻姑娘阻止了。”
初挽听这话,明白了。
当时是陆守俨陪着她过去文物商店,她捡漏了一把曼生十八式,阻止了一位外国老头捡漏中国古青铜剑。
这个老头回国后,可能提起这段经历,消息辗转到了姑奶奶耳中,姑奶奶才开始留意。
初挽:“所以你从那个时候注意到我,知道我们的消息。”
初荟微点头,点头时,眸中有些湿润:“我得到的消息很模糊,但我隐约感觉到了,只可惜的是,等我终于循着消息找到你,也找到父亲的消息,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什么都晚了。”
初挽垂下眼来。
她想着,世事就是这么不让人隧了心意。
初荟叹了声,看向身边的初鹤兮,颔首道:“我知道消息时,恰好也循着线索找到了王永清,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初挽听着,陡然明白了:“你引着我过去见到了王爷爷,让他把那一批后挂彩给我?”
初荟叹了声:“是,他临终前要见我,不过我已经不可能见他了。”
到了这个时候,初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永清当年见了她
() ,下意识把她误以为“小师妹”,因为他知道小师妹还活在人世,只是再没见过罢了!()
初荟继续道:“之后,我便让鹤兮把事业重心移回大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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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鹤兮自从进来后,一直微垂着眼睛,不曾看过初荟。
现在听这话,他陡然抬眸望向她。
初荟眼神淡淡的,没说什么。
初挽继续问道:“那鹤兮过去新疆,也是你的推动了。”
当然不止这些,从她在北京城崭露头角,她和初鹤兮的每一次接触,想必都有这位姑奶奶的手笔,她就是要让初鹤兮走上她想要的路。
只是可惜,上辈子,她桀骜不驯,自以为是,对初鹤兮满心防备,初鹤兮何尝不是如此,以至于两个人能够坐在缅甸白玉佛前,静下心来谈一谈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了。
初荟颔首:“是。”
初挽:“所以在我的身后,在他的身后,你一直都在,你策划着一切,我们所有走过的路,都被你精心安排着。”
甚至,她处处捡漏,事事遂心,都可能有这位姑奶奶的手笔。
初荟自然猜出初挽的意思,她抬眸,看着眼前的她:“挽挽,你不必这么想,你是父亲一手教诲长大的,你足够优秀,是一个让人骄傲的孩子。我确实曾经对你暗中出手相助,不过你应该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一样能够翱翔九天。”
她静默地看着她,很久后,才道:“你是初家最骄傲的女儿,做到了我想做却做不到的。”
初挽眼泪骤然落下来:“可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很多很多年,你却藏在暗处不肯见我,我找了你很久!“
她上辈子就在找,怎么也找不到,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地在找!找到最后,她几乎绝望了!
初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孩子,对不起,是我不好。”
初挽却越发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两辈子的寻觅,她终于找到了她。
姑奶奶将初挽抱住,沙哑地道:“对不起。”
初挽趴在姑奶奶的怀中:“你只是对不起我吗,你怎么对得起鹤兮,如果你肯回去,你把他带回去,他一定会很幸福,我也会很幸福,太爷爷会喜欢他宠爱他,对他好,他可以陪着我,我不会孤零零一个人长大,他也不会,我们可以一起读书写字,一起长大,我们都会比现在更幸福!”
旁边的初鹤兮静默地站在那里,墨黑的眸子虚空地落在前方不知名的一处。
初荟声音颤抖:“……我曾经一度失去了记忆,当我想起大陆的一切,想起我的身世,我已经走到了无力回天的一个境地,是,我恨鹤兮,他就是我的罪证,有他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有脸回去,也没有路回去!我怎么回!这也怪不得谁,都怪我自己,是我不够好,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初挽听着这话,却只觉得痛,所有的埋怨瞬间化为心痛,她反抱住她,哑声道:“姑奶奶,不是你不够好,是这个世界不够好。你说你已经无力回天,你回不去,那好,我来找你,我带着太爷爷的牌位来找你,请你回家。”
她仰脸望着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爷爷给我取名一个‘挽’字,因为这是回天挽日的挽,也许冥冥之中,他要我替你挽回这一切,要为你劈开一条回家的路。”
她回首,望向初鹤兮,初鹤兮怔了下。
她握住初鹤兮的手,之后,才对初荟道:“姑奶奶,现在,我和鹤兮已经名扬四海,初家的瓷语也已经销往世界每一处角落,初家的博物馆已经落成,你的名字被刻在了中国博物馆的史书里,你可以回家了,从这里通往大陆,是一条衣锦还乡的路。”
初荟看着眼前的初挽,她和自己年轻时长得真像,仿佛这世上另一个年轻的自己,不过却比自己坚韧,比自己更有勇气,也更为生机勃勃,浑身好像充满着无尽的生命力。
之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自己儿子脸上。
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感觉到对方视线的颤动和异样。
他们是冷漠的母子,从未有过半分温言,此时当然也不会有。
不过,在几秒的对视后,初鹤兮薄唇微动,道:“母亲,外公长眠在十三陵,那里风景如画,柿子飘香。”
初荟听此话,微怔,之后眼泪缓缓落下。
她哽声道:“好,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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