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太爷爷说的聂家老三,就查无此人,之后十几年,古玩界也没这号人物。
姑奶奶的事,她没别的线索,从聂家下手打听打听是最合适的。
告别了聂南圭后,她匆忙赶过去图书馆,扎扎实实学了一上午,累得头晕脑胀的。
中午十一点半才出来,出来后她就琢磨着吃点什么去,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谁知道一出门,就见好几个女生正往南边看,她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
聂南圭一身蝙蝠衫和港式宽松长裤,正悠闲地站在槐树下,看着颇为潇洒帅气,在这个年代,绝对是时髦洋气。
初挽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认识的那个聂南圭还是很有手段的,她一直以为是比较持重老成的,结果年轻版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骚包。
聂南圭插着兜过来,和初挽打了个招呼,顿时不少人的目光全都往这边来。
初挽捏着书包带子:“快走吧。”
她不想被这么关注。
聂南圭陪着初挽往外走,边走边打量了初挽几眼:“你多大了?”
初挽:“不小,不过也还可以报名考大学。”
聂南圭:“看着你也就十六七岁?”
初挽将错就错:“对,我没成年!所以和我说话注意着点。”
聂南圭笑起来:“你如果生在我家,我一定疼你,这么能干又可爱的小妹妹!”
初挽没接话茬。
这时候两个人走到了一处冷面馆前,聂南圭:“这个我吃过
,图个新鲜,也快。”
初挽:“好。”
当下两个人进去,里面竟然还挺有特色的,人也不算太多,布置优雅清净,可以边吃边聊,挺合适的。
聂南圭显然想套话,随口问起初挽的事,初挽也就真真假假地说,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最后话题无意中引到了家中诸人。
聂南圭道:“这些年来,其实我爸偶尔也会提起你们家,你们家好像就这么消失了。”
初挽笑道:“我们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我太爷爷和我,我太爷爷年纪大了,很快入土了。”
聂南圭迅速算了下:“当年初先生膝下有一位孙少爷,你是孙少爷的女儿?”
初挽:“对,你说的孙少爷,应该是我爸。不过我爸也不在人世了。”
聂南圭:“我们可以去拜见一下初老太爷吗?”
初挽:“我太爷爷隐居乡下,不见外人,他时日不多,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聂南圭:“你太爷爷也是有福气的人,算起来都快上百岁了吧。”
初挽:“嗯,长寿,可惜子嗣萧条,我太爷爷膝下儿女都是英年早逝的命,哪里像你们家,到底兄弟多,可以帮衬着,能经得住事。”
聂南圭听着,也就提了提自己家的情况。
初挽便状若无意地道:“我记得你父亲那一辈,兄弟好几个呢。”
聂南圭便抬起眼,不轻不重地看了初挽一眼。
初挽一脸坦诚,很随意的样子。
聂南圭这才道:“解放前,我三伯就没了,我大伯去了美国,解放后,我五叔被冯彬的事牵累,入狱病死了。现在上一辈就只剩下我爸和我二伯,我二伯现在在博物馆呢。”
初挽:“冯彬的事?就是帝后礼佛图那个?还牵累了你五叔?”
聂南圭打量着她:“冯彬的事,你应该更清楚吧?”
初挽笑:“怎么会,解放前,我太爷爷已经离开琉璃厂了,找到人家跟前,人家都未必给口茶喝。”
冯彬原是河北雄县农村孩子,当年初老太爷受乡亲委托,把这穷孩子带出来,放在古玩店当学徒,算是手把手教出来的。
不过后来冯彬自立门户,勾结了国外的一些古董商,把买卖做得很大,将大批的中国文物运送外海外,为了谋求暴利,他也干出许多挖坟掘墓盗卖文物的事,其中最知名的一桩,便是铤而走险,勾结土匪,逼迫石匠凿盗龙门石窟壁画《帝后礼佛图》,陆续运往美国,至今这中华瑰宝《帝后礼佛图》还被陈列在美国堪萨斯纳尔逊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
解放后,冯彬遭到中国文化文艺界人士的谴责,人民日报刊登了对冯彬的检举信,他因此也被抓获,判决死刑,而参与协助冯彬运送文物的部分人马,自然也被牵连落马。
这件事于初老太爷来说,也是耻辱,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
不过初挽没想到,聂家老五竟然也栽在了这件事上。
聂南圭叹:“过去
的事了,提这个也没意思,上辈的恩怨,都是云烟,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初挽:“你大伯在国外,应该还不错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聂南圭:“嗯,当时他走了,我爸兄弟几个没走,这也是命。前几年,他回来探亲,这些年在国外,倒是发了大财,日子过得自在,就是年纪大了,总是想家,想落叶归根了。”
他叹了声:“不过也不好回来。”
初挽也有所感触,便叹了一声:“你三伯呢,怎么就没了?”
聂南圭探究的目光落在初挽脸上。
初挽满脸惆怅又坦诚。
聂南圭也就长长地叹了一声:“解放前就没了,不知道怎么没的,也许还活着,谁知道呢,生死不知。”
初挽打量着道,试探着道:“没事,现在世道变了,做什么都方便了,海外游子都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也许过两年就回来了。”
这么说的时候,初挽却想起,后来,香港都回归了,但是自己姑奶奶依然没见人,也许确实就没了。
此事想来,实在凄凉,大好年华的少女也许已经在某个荒郊野岭成了枯骨,但是破败的乡间石屋,她年近百岁的老父亲依然在捧着发黄的老照片。
聂南圭抬起眼,看了一眼初挽,笑了:“也许吧。”
当下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低头吃冷面。
反正说话也是虚虚实实的,彼此掏不出几句真的来。
吃差不多了,聂南圭突然道:“我看你早上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有什么心事?”
初挽淡淡地道:“也没什么。”
聂南圭:“你可以说出来嘛,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许能帮你掌掌眼。”
初挽听到“掌眼”,竟然有些想笑。
她想了想,也就道:“最近确实有一个物件,估计就这么错过了,想想,到底是不舍,但是如果要取来,只怕成本巨大,不是我能承受的,我难免有些犹豫,拿不准。”
聂南圭挑眉:“你也有拿不准的时候?”
初挽笑道:“古玩市场,包罗万象,总有一些领域,是看不准的,谁还能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聂南圭倒是赞同:“有时候,玩得就是一个心态,博弈就是那么一两分钟,一个犹豫,就没了。”
古玩考验的是眼力,也是心态经验,毕竟收藏者眼力再好知识再丰富,也有看不到的死角。这个时候就是一个赌,用自己的历史文化知识来综合判断,揣度形势来赌,这种赌可能就发生在交易的那么一秒,毕竟机会不等人。
一时聂南圭小心地问:“到底什么好东西?”
初挽笑望着聂南圭:“我当然不告诉你。”
聂南圭拧眉:“算了,我不和你抢,也就问问。”
初挽:“那东西,你也没兴趣,只是对我很重要而已。”
聂南圭好奇:“那你什么打算呢?”
初挽:“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错过,美好的物件,
() 喜欢的,也未必非要收罗到自己手中,不行就不行,这么算了吧!”
聂南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初挽:“看来是真喜欢。”
初挽默了下,终于还是道:“喜欢,未必就能得到,人这辈子,谁不错过几件呢。”
聂南圭一下子笑了:“这就对了,何必呢,我错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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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初挽过去广外,就见陆守俭和冯鹭希来找她,说是要接她回去,有事情要谈。
他们面色有些凝重,初挽意识到了:“是老爷子有什么事?”
冯鹭希叹了声,试探着说:“挽挽,这几天你不在家里住,是因为什么?是守俨哪里做得不合适吧?”
初挽默了下:“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事,再说我这几天确实想过来朋友这里住,她是编辑社工作,英语好,我正好请教下她。”
冯鹭希:“今天守俨终于回来了,他要来找你,被老爷子按那儿了,你现在先过去,当面说一下吧。”
初挽听这话,多少猜到了:“大伯母,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冯鹭希:“他做错了什么,该赔礼道歉的就赔礼道歉的,其他的再说,你们还年轻,闹别扭也正常。”
陆守俭咳了声:“现在先别说,去老爷子跟前说吧,反正守俨也在。”
当下初挽也就不好多问了,跟着他们两个过去了陆家,一到陆家,就见氛围不对,家里好几个都在,连几个晚辈都在。
初挽看到了陆守俭,好些天没见到他了,乍见到,也是恍如隔世。
陆守俨见到她,视线马上落到她脸上:“挽挽?”
陆老爷子:“挽挽,坐过来。”
初挽也就坐下了,坐在了陆老爷子身边。
陆守俨微蹙眉,尽管初挽什么都没说,但是他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陆老爷子:“今天,我收到一封信,也恰好守俨回来了,我想让守俨解释下,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拿出来那封信,放到了众人面前。
陆老爷子笑了:“我听说,这封信不但放到了我面前,也放到了初老太爷面前!”
这么说的时候,他面上泛起了冷意:“怎么着?你想把我气死,还想把老太爷给我气死吗?”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懵了。
陆守俨蹙眉,拿过来那封信看了看,看了后,脸色就变了。
他没理老太爷,一双黑眸陡然望向初挽:“上次,你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和我说,就是这个?”
初挽神情凉淡,不过还是道:“是。”
陆守俨神情紧绷:“这封信,这照片,给老太爷看了?”
初挽还没说话,旁边陆老爷子已经怒了:“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这封信竟然闹到了老太爷跟前,你知道他已经九十七岁了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让我怎么说你?”
陆守俨视线直直地落在初挽脸上
,却只看到了她眼中的冷漠,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绵绵情意。
他脑后便骤地地嗡嗡刺痛,呼吸都沉起来。
他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初挽久等自己而不至,这个时候,如果孙雪椰找上初挽,初挽心里存了别的心思,就此离开陆家去别处住。
这里面的微妙,想想便知,初挽分明已经起了放弃之心!
况且还有一个老太爷,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这封信放到了老太爷跟前,初挽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陆老爷子却望向一旁的初挽:“挽挽,你看看现在这事怎么办?”
他这么一问,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初挽。
初挽抿唇,沉默了下。
她本来是想陆守俨回来后,以一个更和缓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现在事情推到了陆老爷子面前,她不可能含糊其辞了。
于是她到底是道:“其实用不着解释,我已经想过了,我和守俨各方面也未必多合适,我觉得我们——”
她话说到这里,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挽挽!”
一时所有的人都惊到了,大家看向陆守俨。
陆守俨面色冷沉,无形的气势裹挟着张扬的怒意,让客厅里的空气沉寂得仿佛要凝固。
所有的人都尴尬起来,大家彼此无声地交换了下眼神。
初挽大脑中很是空了几秒,之后,她望向陆守俨。
墨黑眸子中的锐利锋芒是一向内敛的他从未有过的,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自己。
空气顿时变得稀薄起来,仿佛呼吸都格外艰难。
初挽只觉得自己灵魂已经离她而去,剩下的只有死去的四肢百骸,以及一颗跳动的心脏。
于是她终究听到自己以一种陌生的声音道:“本来我不想在陆爷爷面前这样,我们可以私底下先商量。但是既然这封信都被捅出来了,那我们就说个明白,我们确实不太可能——”
她话说到一半,陆守俨的五指已经搭住了她的手腕上。
他垂眸,深深地盯着她,轻声道:“挽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头顶环绕着的烧灼气息中,初挽抿唇道:“我知道。”
陆守俨搭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直接收拢,之后扯着她往外走,初挽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陆老爷子厉声呵斥道:“守俨,你疯了,你做什么?放开挽挽!”
陆守俨面无表情地道:“爸,我和挽挽有些话要私下说,我们先说明白,至于向老爷子和老太爷交待,我稍后该做的,都会做。”
说完,他握住初挽的手,径自就往外走。
陆老爷子一见,顿时怒了:“陆守俨,你疯了,你做什么?放开挽挽!你给我过来!”
陆守俨面无表情地道:“爸,你先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告我小状吧!”
说完,他拽着初挽,推开门径自往外走。
陆老爷子:“把他拦下!”
陆建时陆建昭几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这可是他们七叔,他们不敢……
陆守俭见此,看了眼陆老爷子,于是命道:“守俨,停下!”
不过他脚下纹丝不动。
陆守俨自然理都不理,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拽着初挽出门,下了台阶,把她牵扯进自己房间,之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底下晚辈,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直接把挽挽拽出去,急得方寸大乱的,竟然是他们七叔?
这还是他们那个内敛威严的七叔吗?
陆守俭见此,从旁劝着说:“老爷子,其实我觉得,先让人家小两口解释,别的再说吧?”
陆老爷子怒道:“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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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开始也被吓到了,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初挽:“你这样,只会让陆爷爷担心。”
陆守俨明显气急败坏:“首先,孙雪椰的事,我和她早分了,分得干干净净,我和你解释过,最近,她第一次找我,我拒绝了,并且觉得莫名其妙,第二次找上我,因为涉及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我和她聊了一会,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因为她的事情牵扯到一些别的事,需要过几天看看情况。等事情全部解决了,我给你交待清楚。””
初挽:“我也没说什么,我能理解,我对她,丝毫不在意,再说你之前也解释过了。”
陆守俨看着初挽,她眸中明显带着凉淡:“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和我说分手就分手?”
初挽瞬间沉默了。
陆守俨冷笑:“挽挽,你担心我处理不好你太爷爷的想法?告诉我,是不是!”
初挽:“我太爷爷他可能要求比较苛刻,我确实觉得你做不到。”
陆守俨死死地盯着初挽:“因为我做不到,所以,你想放弃我,是吗?”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初挽没说话,客厅里很安静,初挽甚至听到了他和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的。
过了很久,初挽终于道:“我永远不可能放弃我太爷爷。”
陆守俨低首,打量着初挽,静默了很久。
房间内的空气沉寂得仿佛要凝固,初挽感到窒息,不过她还是道:“我就是这样,就是这么没良心。”
陆守俨笑了:“挽挽,我会做到让他满意,相信我。”
初挽望着陆守俨。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她几乎被他整个笼罩住,滚烫的吐纳轻轻喷洒在她的刘海上。
她的视线只能平视过于凌厉的下颌线,还有凸起的喉结。
从世俗的眼光看,他其实很优秀,从身材到相貌,再到身份,以及将来的成就,都是一等一的。
陆建晨将来再有钱,但是有钱的人却永远要向权利低头,而这个男人将是陆家在仕途上成就
最大的那个。
也怪不得孙雪椰重活一世,想抓住这个男人不放。
这样一个男人,他骨子里的骄傲可想而知。
过了半晌,她终于道:“你没法做到他满意,那样你也会很累。”
陆守俨:“那又怎么样,挽挽这些年被老太爷磨砺,觉得累吗?如果我的挽挽不觉得累,那我凭什么觉得累?”
初挽别过脸去,院子里没人,客厅里的人估计都看傻了,可能也尴尬,没有人出来,不过厨房的灯亮了,倒映在玻璃上,在风里一晃一晃的。
陆守俨握着初挽的手,轻叹:“挽挽,我先处理孙雪椰,之后回去,去永陵见老太爷,你不需要从中为难,更不需要担心别的,我来面对他。”
初挽:“你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也犯不着。”
陆守俨望着初挽,墨黑的眸子泛起无尽的温柔和怜惜:“挽挽,其实我也许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他。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初挽:“你知道什么?”
陆守俨沉默良久,才泛起一个了然而嘲讽的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猜到,他那么轻易答应让我娶你,一定在一个地方等着我,等着狠狠地给我一个教训。”
他望着初挽,望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初挽,却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风中的小姑娘。
她还很小,才五岁,站在荒野中,他喊着宝宝,她却躲开了。
她是真的要躲开吗,她只是不敢而已。
她虽然长大了,但是在某些方面,依然停留在五岁,停留在被老太爷的手掌心里。
同样的错误,他犯了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胸口重重发闷,声音却沙哑而坚定:“挽挽,你放心,这一次,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阻止我,我也会把你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