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心中一动,与他相视。
她正欲开口,却听马车辘辘声渐近,她几乎是与徐鹤雪一同转头,竟是蒋先明的马车去而复返。
蒋先明掀帘,看向那对年轻男女,“钱唯寅跑了!”
“什么?”
倪素愕然,她走近了些,隔着帷帽,看见车中的确只有蒋先明一人。
“怎么回事?”
徐鹤雪盯住他。
“他知道你会武,所以假意答应与我走,实际是等我与你分开后,他好趁机逃跑!”蒋先明面色凝重,“公子,他与我说,他弃任逃走后,便回到代州,在那帮人眼皮子底下躲藏,他原本是想劝曾交好的同僚任俊与他一道上京,却发现有人刚好查到了他那位同僚的头上。”
此事竟还有人在查?
徐鹤雪一怔,随即问道:“谁?”
“听他说,是个年轻人,姓董,是国子监的监生,多的他也不知道,任俊几月前已在任上忽然暴毙,而那个姓董的年轻人身上,只怕有任俊的认罪书与证据。”
蒋先明想起方才在车上,钱唯寅对他说:“一个监生也敢蹚代州的浑水,净年你猜,他是受何人指使?我也不怕告诉你,来的路上我便是跟着他的,只是比起他上面的人,我更信你,所以我在快到云京时便寻了机会躲开他,先他一步进京找你,可是净年,我看你是不敢。”
“我猜,他有可能回头去找那姓董的监生。”蒋先明回神,又对徐鹤雪说道。
“你可有国子监名册?”徐鹤雪问。
“我识得田判监,你们上来,咱们这便去他那儿!”蒋先明朝他们招手。
国子监的监生有几百人,其中姓董的有二十一人,蒋先明带着徐鹤雪与倪素在田判监家中看过名册,却暂未从中找出具体是哪一人。
钱唯寅给的提醒太少了。
田判监打着哈欠,满头雾水地陪着蒋先明与那对年轻男女熬,见蒋先明在案前磨墨,他便问,“净年,你这又是要写什么?”
“奏疏。”
蒋先明握着笔,看向他,“老田,我借你的墨与纸,又占了你的地方,之后,我还你。”
“得了,哪里用得着你还,谁不知你一向过得清贫,唯独极舍得买那些贵的纸笔砚墨,我这些可比不上你的,”田判监摆摆手,“只是,你蒋御史又要上什么奏疏?”
蒋先明蘸了墨,看着雪白的纸页,半晌才道:“我要翻一桩旧案。”
姓董的监生查不出,钱唯寅到底有没有去寻此人也不好说,蒋先明也并不确定那监生究竟有没有将所谓的证据带回云京,若是平安带回,那他上面的人知道了代州粮草案的真相后,还敢不敢重提此事?
杜琮的罪因他失踪而暂未议定,这桩粮草案所牵涉的官员,十几年来,要么升,要么死。
他们的升迁,是用百姓的血汗换来的,蒋先明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钱唯寅逃跑前的那句“你不敢”。
若姓董的监生不敢,他之上的人不敢,他蒋先明也不敢,是否便要放任那些蠹虫继续啃噬大齐的国柱?
倪素听见蒋先明的这句话,她不由回头,正见蒋先明抬手落笔。
身边人翻页的动作已停许久,帷帽之下,他到底是个什么神情倪素看不清,但她视线下落,停在他手指边缘的一行墨迹。
董耀。
倪素扫了一眼,其父董成达,是个县官。
“田判监,您对董耀此人,可有印象?”徐鹤雪忽然出声。
田判监听着声音,便回转身来,国子监中监生数百,他岂能个个都记得清楚?但这个董耀,他细细想了想,“啊,他学问不错,尤其算学极好,前年本该有职事,但上面查出他生父是个犯过事的武官,董成达其实是他舅舅,他改姓董之前,原姓陆,因为这个,他入官的事便一直搁置着,直到今年,张相公许他入政事堂做堂候官。”
董耀,原姓陆。
不必田判监明说,徐鹤雪心中已想起他父亲的名字——陆恒。
文端长公主府校尉。
徐鹤雪曾不止一次见过陆恒,也知道他有一个沉迷算学的妻弟,若非看见董耀这个名字后面紧跟着的“董成达”,徐鹤雪也想不起陆恒的妻弟。
而田判监后半句紧跟着的“张相公”三字,几乎立时令徐鹤雪猛地撑着桌角站起身,“蒋御史,钱唯寅与董耀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们这一路来,却未遇追杀,一直如此风平浪静?”
蒋先明愣了一下,他随即细细思索起钱唯寅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立时领悟,“公子,难道任俊之事有诈?”
任俊在任上忽然暴毙,而董耀却完好无损,此二人即便再谨慎,再知道躲藏,也不可能路上如此平静。
除非……有人故意放过董耀。
可他放过董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想借此勾出董耀背后之人,再一网打尽?
蒋先明一时肝胆俱寒。
倪素看见徐子凌撑在案上的手一颤,随即提灯踉跄地冲出去,她赶紧跟出去,天色将白,冷风拂面。
檐角的铜铃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方才先她一步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已不见踪影。
倪素低头,她发现自己的衣袖边缘竟无淡雾依附,她心中慌张极了,不顾蒋先明在身后的呼唤,提裙朝大门跑出去。
天色微白时,翰林学士贺童一如往常那般来接老师入宫,他被老内知迎入庭院,便见张敬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紫色官服,他立即上前,为老师戴好长翅帽。
“老内知是怎么了?”
贺童转脸,看见跟随张敬多年的老内知刘家荣眼眶发红,便有些疑惑。
“他昨儿陪我熬了一夜,你看他,熬得眼睛都红了。”
张敬瞧了一眼老内知,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