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倪斌不太擅长的事。
他这人耳根子软,遇上会劝酒的通常顶不住,在做生意初期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好在后来能顶住些事了,酒量也练大了。
那天卓万好像有点考验他的意思,一直不停地给他倒酒。好在卓三小姐事先提醒过,所以他早早声称自己已经醉了,怎么劝都没有再喝。
于是那顿饭早早结束,卓万给倪航打了个车把他送回去,倪斌则是直接跟着卓万的车去了她家。
*
或者应该说,是离婚冷静期期间暂住的地方。
“这房装了之后就没住过,到处都是灰尘。”卓万按下指纹开门,声音醉醺醺的,“倪先生你随意,我就不给你多安排了,你看哪儿好坐坐哪儿,喜欢哪间卧室就睡哪,反正哪儿都不太方便。”
真夸张啊,这么好的大平层放到全是灰的地步吗?
倪斌羡慕得不得了,却还要装作心疼的样子:“啊……确实是委屈卓小姐了。平时白天工作已经这么忙了,回了家还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吗?”
卓万也不开灯,就把沙发上的罩布往一边掀一掀,然后旋转跳跃翘着二郎腿坐下:“别这个语气了倪先生,我觉得挺好的啊,总比在家跟我老公相看两厌要好。”
她往扶手上一倚,醉酒当歌不胜酒力:“不过工作上确实很难啊。我大姐跟我关系不好,举报我的酒行导致关停大半;我二妹说是帮我,其实更多是为了把美人关握在自己手上;我弟弟含着金汤匙出生,爸的所有目光都在他那里,为了能把一个足够强盛的总公司交到他手上,不愿意出钱救我……”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颤抖着身子流下泪来,忽然哭得像个小孩子:“倪先生你不知道,我压力真的很大……”
还好刚才吃饭时倪斌把用剩的付费纸巾揣包里了,不然这会儿连个擦眼泪的东西都没有:“卓小姐你、你缓缓,来,深呼吸,对……”
他着急地给卓万擦着泪,只记得倪航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小学的时候了。
但卓万不仅没收,反而哭更大声了:“哇——我爸从来就没给我擦过眼泪!他天天嘴上说疼我,其实就是喜欢笑嘻嘻的我、阳光开朗像小公主一样的我,就连我妈都会说女孩子多笑才讨人喜欢。但活人怎么可能一直开心啊,我怎么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啊!”
眼看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倪斌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嗐,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坚强快乐的呢,他们只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而已,可能反而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们只是缺少一点沟通而已,你爸妈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缺少沟通!我是天生就不跟他们沟通的吗?我是从来没有试着大哭、试着发脾气吗?”卓万闹起来,“是他们根本就不是能沟通的样子,他们根本就不是要女儿!他们就要个会哄他们开心的吉祥物,他们要的是个电动玩偶!”
话都是真心话,哭也是真难过,但是卓万用小拳拳捶倪斌胸口的时候,还是拿捏了一
种踩不死蚂蚁般的力道。
这个是装的。
倪斌不得不去制止她:“卓小姐您冷静点!”
卓万顺势就靠在了他怀里:“倪先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大姐她妈妈、丈夫都厉害,她该有的天生就有了;二妹脑袋灵光,理直气壮地拿着一股子劲儿跟爸硬刚。我呢?我就只能当个没有尊严的乖巧女儿,还怎么都比不上他那宝贝儿子……”
倪斌吓得两手作投降状:“卓小姐您喝多了!您别这样,要是被您先生知道了这可说不清楚!”
“他……?我从来就没拿他当丈夫。”卓万哭声停了,似乎稍稍冷静了点,但手臂却忽然抬高环住了倪斌的脖子,“您知道的,倪先生,我和他结婚6年了,从来就没有过事实上的夫妻生活……”
“卓小姐!”倪斌惊呼一声,一把把她推开了。
*
看着醉倒在沙发上,披头散发、眼睛湿红、半边外套已经掉到后腰的卓万,倪斌心如鼓擂。
这要真被人家丈夫看到了,估计上来就能给他一拳。
眼看卓万已经醉死过去,倪斌冲到厨房洗了把脸,理理自己混乱的脑子——这工作比想象中难做,怎么办,要跑路吗?
好不容易讨到的工作,现在不干了,那去干嘛去?工地他不是不能去,这个苦他可以吃,但来钱没这个快啊。
他焦虑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在沙发前来回踱步——说不定卓小姐这么失态只是因为醉酒呢?没准明儿一早酒醒了就没这事儿了呢?说不定她断片了自己根本就记不得了呢?
而且她和她丈夫确实已经在离婚中了,只要他这一个月不被发现,一个月后离婚证一领她丈夫也管不着——不对,他为什么要怕被发现,他只是个家政而已啊,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甚至再说大一点,就算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又能怎样呢?他毕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卓小姐又能把他怎么着?只要他坚持不从,谁能强迫他?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卓小姐把他辞退而已……那跟他现在就跑效果也是一样的。
思路理清楚了,倪斌至少确定了一点——对,我是个家政。
他立刻翻箱倒柜找出毛巾沾上温水,细细地擦拭着卓万哭红的泪眼。就这样清洁完毕后,他轻轻扶了她起来,把掉下的半拉外套挂回肩膀上,一手托脖子一手托膝弯,轻巧巧就抱了起来。
不难看出哪间是卓万睡过的卧室。他将卓万抱了进去,轻手轻脚放在床上,然后盖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