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有多麽累。
挽香最後想到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她要嫁的,是远在上海的一家暴发商户,对方为了娶到这位爱新觉罗姓氏的格格,开出了巨额手笔的聘礼,足够王府挥霍好一阵儿。
前清虽然覆灭了,但挽香和挽灯的格格身份却依然值钱 ──── 这代表了百年贵胄的地位。对那些只有金钱的粗俗商户们而言,能娶到一个皇家格格,不吝於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模仿欧洲新贵和没落旧贵族结亲的方式,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圆了自己的贵族梦。
挽灯被恶心的一塌糊涂。
上海,根据玛法的说法,豺狼虎豹纸醉金迷,是个群魔乱舞的淫乱地,挽香怎麽能把自己嫁去那麽粗俗的地方!
“你疯了麽!咱们是格格,不是卖身的娼妇!你不许去,咱们王府不会差这一口饭吃!”站在繁盛的庭院里,挽灯拉著姊姊的手腕吼叫,紧紧的,指甲在她的皮肤上扣上了红痕。
“会的。”
挽香的声音淡淡,看著手上被挽灯拽出的红痕,眸底如同碎渣冰一般,透著冷冷的水汽,“你信不信,我今天要是不嫁,王府明天就断粮。”
“怎麽会?”挽灯结舌,“家里不是还有好些古董──”
“能拿来卖吗?”挽香的表情像是有什麽破碎了一样,痛痛的扎著挽灯的心。她纤秀的眉下那一双波光滟潋的眼睛像是有什麽破碎掉,喃喃的,喃喃的,“我不愿意卖给洋人,让他们远远的拿到海那边,展览给一群黄毛绿眼的人看,无耻,下贱!”
骂著骂著挽香哭了,蹲下身子抖颤著抱紧虚软的双膝,泪水滂沱。
对於挽香而言,这些古董,都是这个国家灿烂文明留下的金色碎片,一滴一滴,是中华千年积淀而下、最纯粹的骨血。而她为了生存,用祖国千年的骨血,换取吃食和衣服,她根本无法下咽!她宁愿卖自己,也不愿意再卖它们。
老玛法窝在美人榻上,长长的烟管敲出一段软软的黑灰,磕在红水晶玛瑙烟缸里,看著手上的聘礼单子,表情得意又无奈。
得意在聘礼数目巨额的让人咂舌,无奈在这却是用心爱孙女儿的终身换来的钱。
“没事,没事,皇上会回来的……”
老王爷对跪在地上的挽香说著,反复咕哝。他年纪大了,喉咙里像是有痰,咳咳呜呜的说不清楚话,却连日里反反复复的咬著这几个字。
这个倔强的老旧王爷,倔强的认为前清还能够卷土重来,昔日的荣光繁华都会再现。他倔强的等著,就像手上拿著的长长斑驳黄铜烟管,怎麽也不肯更换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