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陆金巧话说出来,桌上忽然安静,碗筷磕碰的声音都没了,路放捏着筷子压低声音喊了她。
“喊我干嘛?我说错什么了?现在外面乱子不多?人贩子,抢劫的,摸包的,各种诈骗的骗子,我担心菁菁和你老婆我儿媳妇,给她们个提醒,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陆金巧义正言辞的瞪眼说道儿子。
路放一噎,他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说错什么了嘛?
没有。
现在外面乱子确实多,骗子也多,他老婆和陆训老婆都在做生意,两个女人,还是两个漂亮女人,那被盯上的可能性更大,提醒得一点儿也没错。
唯一的,大概就是场合不对。
但仔细想想,哪里场合不对呢,这是饭桌上,吃饭聊天很正常,聊的话题也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饭桌上有个刚被骗,还被骗得很惨的人,戳人痛点,拿人看笑话了。
但从本心来讲,他这个舅母,被看笑话也是活该,太蠢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
坑自己不够,还坑儿子。
想到他那天去医院看到陆瑾病恹恹的还不忘问他妈案件情况的那个可怜样,再想到他这个舅母从头到尾没反思过自己问题,没有自责自己把儿子身体害了,只一个劲儿不愿意相信事实,推脱自己的错误,他心里也恼火了。
这么些年相处,他对他这个舅母算了解得透透的了,他妈确实问题很多,但他这舅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当初他妈带着他离婚回来住,她嘴上都可以挂油瓶了,成天这里叫没钱,那里抱怨命苦,他妈但凡伸手问他外公借点钱了,她一定会找个由头从外公那里掏出差不多数目或者更多的钱来。
这里穷,那里没钱,贴补娘家却没停过,他没少亲眼见她偷摸给她娘家大嫂钱,还把外公买给陆训的东西顺娘家去。
被陆训撞见了,她也没有不好意思,觍着脸解释一句:“你表弟日子过得比你苦,他没有衣裳穿,你衣裳还多。”事情就算过了。
当年陆训高考为救陆瑾缺考一门落榜了,全家都支持他复读,就连他一向计较的妈都没吱一声,她却当场脸色微微变,之后还特地绕陆训面前去反复问了两遍:“老大,你真的要复读吗?”
絮絮念说:“阿瑾的身体差,一个月花钱和流水似的,我们的工资全贴进去了都不够.……”
虽然她没敢说别复读那话,但她心思能瞒过谁呢,之后没多久陆训就和家里说他不复读了,已经报了名去当兵。
陆训这边是这样,她自己亲生儿子陆瑾那边,也不见她多好。
这么些年,家里所有人都接受了陆谨身体不好还患病这个事,大家都积极的在鼓励他,帮助他恢复,只有她这个当妈的不能接受。
她一直觉得陆谨的病见不得人,总是遮遮掩掩的,不敢让人知道,还反复叮嘱陆瑾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前年陆谨在外面发病了一回,
让家属院的人知道了,陆谨还在医院呢,她没先担心儿子身体,反而着急起这下大家都知道了该怎么办,家属院的人会怎么议论。
那会儿陆谨本来就在难受他又拖累了家里,再听她一通念,想到因为自己,家里人会被整个家属院议论,恐怕还会拖累到大哥娶媳妇,妹妹嫁人,一个没想开他吞了药。
也幸好发现得及时,才没酿成惨剧。
真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永远在自怨自艾的觉得自己最命苦,事不断。
吃点教训也好,不感觉到痛,她下次还敢。
还有她娘家大哥大嫂那边,他们人躲了,还没死,要是这次她轻轻松松没了事,说不定转头又心软上了,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他外公。
别人不知道,他是一手经办这个事的人,他最清楚,两万多外债,外人哪里肯轻易借,这次他外公算是把棺材本掏了出来。
再有下回,拿什么来补。
路放举起筷子夹了只虾,学斜对面的陆训给自己老婆剥起虾来。
路放没管了,桌上陆欣攥紧筷子,想着才重新去学校的二哥,她一咬牙低埋着头也没吱声。
陆老头心里还有气,夹了筷子菜混着饭吃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顾如不动声色瞥着正剥虾给她吃的丈夫,端了边上的果汁喝。
一个个的不出声,郝丽华本来就下不来台,见公公丈夫女儿都不管陆金巧那闹货精,她脸色微微变,她抬眼就想刮陆金巧,却在这时被黎菁手腕上红宝石手镯折射的宝石光闪了闪,她一顿,想起什么,她慢慢低垂下了眉眼,嘴角下撇,一副苦涩忍耐的神情。
陆金巧看大家都不吱声了,她满意了,儿媳妇不太爱搭理她,她继续拉着黎菁讲:
“菁菁,我说真的呀,现在的骗子那是真的多,那骗局五花八门的,还有人把自己包装成什么厉害到姥姥家的人物,拿一罐有问题的豆奶粉出来当成包治百病的天价奶粉来卖,先是拿五个鸡蛋让人去听课,听着听着就送礼,找托上去帮忙卖货,你看看,这一套一套的,厉不厉害,牛不牛?”
陆金巧昨晚回来在楼下听了郝丽华上当受骗还把自己亲生儿子坑了的事,她就没闲着,进门问完老爸陆谨那边情况,知道人没事,她松口气,之后就揪着郝丽华奚落上了。
奚落的同时她不忘了解具体的情况,家里人一个个锯嘴葫芦不肯说,没关系,她有的是渠道知道详细的。
今天上午她起来就开始四处给她认识的人打电话,告诉她们这个新鲜骗局防止受骗,完了她就端着凳子去家属院服务社那边坐着和人继续聊天去了。
郝丽华的事是渔轮厂家属院这边热议的话题,她这里听一耳朵,那里听一嘴,再结合昨晚她听到的,整个过程给她了解得清楚详细,说起来一点儿不带磕绊的,还一脸夸张的问道黎菁。
“还有这情况?有人信吗?”
黎菁余光瞥一眼郝丽华方向,把碗里陆训给剥的虾吃了,见陆训还在给她剥,自己盛的饭都快冷
了还没吃,她抬手给他夹了块红烧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回了声。
“那信的可多了呢!”
“五个鸡蛋不多,可架不住那贪心想占便宜的呀!”陆金巧眼睛斜着郝丽华意味深长一声。
“这倒是,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
黎菁应着,随即又笑起来:“不过姑姑,这样的骗局我和顾如姐应该是不用担心。”
陆金巧下意识问:“为什么啊?”
“因为骗不了我们啊。”黎菁筷子轻停在碗里白白的饭粒上,认真道。
“这种骗术一般抓住了人想占便宜贪婪的心理,但受骗的人一点都没发现这里面有问题吗?我觉得她心里应该是有感觉的,大家都知道天上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事,之所以会愿意去相信,其实也是对方给的太多了,她贪啊,放不下啊,”
黎菁说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她心头微微震,她克制不住的抬头去看了眼郝丽华。
陆家吃饭一张大圆桌,陆老头为上首,他左手边坐着陆老大,依次过来郝丽华,陆欣,边上陆训,黎菁,顾如,路放再陆金巧这样围坐成一桌。
黎菁和郝丽华恰好是斜坐的位置。
今天郝丽华生日,按理她该穿得精神利落,但因为这些天发生的事,今晚她存着的心思,她穿得比以往都素淡。
马上要下雪的天气,白天外面温度只有几度,到晚上甚至直接降温到零下,陆家住的还是最早建的干部房,老式的筒子楼,冬天冷,夏天热。
这个天是屋子里最冷的时候,陆训先前担心陆老头,给家里装了空调,但陆家节省,除了夏天热得不行的时候开一开,冬天都很少开。
陆老头实在怕冷会拿盐水瓶给装一罐子热水,用干毛巾包着取暖。
家里冷,郝丽华身上穿得厚实,里面浅灰色高领毛衣,套了件没有领子的青色夹袄,外面罩了件深灰色的短款竖领夹袄,素淡到有些老气的穿着,这些日子不好过,她人比几个月前瘦下去不少,脸上的细纹增多了几条,嘴角下垂也比先前深,一头短发梳得算整齐,有零星几根白发混杂在里面。
她低垂着眉眼,一副苦相好欺负又隐忍委屈的神色,怎么看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一个人。
“怎么了?”
黎菁瞥着郝丽华出神,陆训注意到,把给她剥的虾夹进她碗里,问了她。
他突然这么问出声,边上陆金巧听到,忽然想到黎菁上次过来的情况,她脸一僵,立马紧张的看向了黎菁:“菁菁,你不会又不舒服了吧?”
“今天咱们可没喝酒啊!”
陆金巧上次因为黎菁不舒服挨了好一顿数落,她自己回去后也一晚上没睡,被搞怕了,这次吃饭她都老老实实的喝汽水了,这要再有事,她觉得她心脏要受不了了,刚才就她在和人说话呢。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黎菁回神,注意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家都看向了她,她忙收回视线笑了声,迟疑一瞬,她道:
“我刚才只是忽然想到,我先前看过一本书,有一类赌徒心理,他们还会不停的给自己做暗示,哪怕她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了,但眼前的利益是实在的,只要这个奶粉她吃不死人,她卖一段时间怎么了,等她把钱赚够了就停手就行了,实在被揭出来了也不要紧,反正她也是被骗的,受害者,和她没关系......”
陆训倏然一顿。
“还可以这样?”陆金巧愣了愣,她想到什么,一双眼瞪大了看向郝丽华。
桌上一瞬间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分别看向了郝丽华。
陆老头手里的筷子直接搁下了,盯着郝丽华一双老眼通红,紧攥在桌上的手微微抖颤。
所有人带着审视的,震怒的视线那么明显,郝丽华脸色大变,她顿时慌了,她哆嗦下嘴急忙道:“没有,不是,不是那样!”
“我不知道!我先前真的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真不知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也没说你。”
陆金巧和郝丽华斗了太多年,郝丽华一个眼神表情她都了解得透透的,黎菁说的未必全对,但她注意到了,郝丽华刚才就是心虚了。
她筷子一摔,人站了起来,指着郝丽华鼻子开骂道:
“好你个郝丽华,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恶婆娘,合着你打着这个主意呢?”
“成了你赚到了,被发现了你也是受害者?”
“对,你她娘的是受害者,你这他娘的这是让家里老人小孩儿跟着你一起受害呢!”
“我呸!你这个坏东西!”
陆金巧这回是真怒了,她看笑话归看笑话,但她不是没注意到她老父亲明显瘦下来,越发显老疲态的状况,因为发现了,她心里才憋着一口气,不想轻轻松松让郝丽华把事情过去了。
但想破她脑子,她也没想到郝丽华心里还存着另一层心思。
“贱啊!郝丽华,你可真贱真狠啊!你她娘的为了赚一笔,连你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啊!”
有些东西,一旦出来个头,很容易让人把整根线牵出来,陆金巧虽然是个冲天炮,哪里点哪里炸,但她并不是个笨人,对郝丽华更了解,她一下子想到为什么郝丽华让陆谨吃那个奶粉头上。
还能为了什么。
为了她可以好卖货,可以和人说:“真的有用,我自己儿子都吃呢!”
这次郝丽华没有被那些人告公安,只赔了钱,很多人也是想着她也可怜,她自己儿子还躺在医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