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神龛终于勉强契合他的美学,神明忽然想起,自己的巫女格外喜欢桂花。
于是他扬了扬手,周围地面便凭空生起许多绿芽,不过片刻便抽枝长叶,变成结满桂花的参天大树。金黄色的小花朵铺洒在树林表面,蜿蜒一条花路。
做完这一切后,因为耗费太多力量而脸色苍白的少年重新飞上枝头。
他开开心心地望着这条路的尽头,好像一个迫不及待给小伙伴展示自己新玩具的大朋友,期待那里出现一个轻快的小小人影。
从日出到日落,树林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已经经历过一回巫女耽搁迟来的神明并未像上回那样患得患失,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凭空生成血肉更加确定自己被爱着了。
他知道她会来,所以他等。
然而。
一天,两天,二天......杳无音信。
小树林里的动物们都造访了个遍,可却依旧没有巫女的身影。
终于,在第七天时,神明再也忍不住,踏出了这片树林。
原晴之看着少年走出这里,往西山村走去。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第一次暴露于人前时,她意识到什么,想冲上去大喊不要,可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躯干,无可
触及。
初生的神不知道自己的巫女给他许愿了怎样一副美丽的外表。七天的无音无讯再加上心中隐约不好的预感,彻底要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为了得到巫女的些微下落,少年忍耐着令人作呕的冲动,同路过的村民们搭话。
“您好。请问,你知道一个叫原晴之的小女孩吗,她住在村里哪里?”
被他搭话的村民们停下脚步,痴痴地凝望着这张脸,并不回话。
很快,村口来了个美若天仙少年的消息不胫而走。西山村就这么大,村民们纷纷聚集到路旁看热闹。
“此等相貌,绝非人有。”
“是啊,你瞧他身上衣服的布料,连丝线都看不清,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衣服若是能扒下来,放出去卖,还不知道能换得多少黄金万两,那些王侯们不得争着抢着要?”
“依我看,此人定然是山里走出来的妖魔!”
不知道从谁开始,人群开始缩小成包围圈,逐渐堵住了少年的出路。
他们的眼神或贪婪,或下流,或充满考量,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恰巧大壮家的二娃出门看了一眼,当即惊得连退几步,吓得面如土色。
“他、他身上的光,绝对就是那个灵宝没错!”
话音刚落,场面逐渐开始变得失控。
因为构建神龛,催生花树,这些天过度使用力量的神明很难挡得住成百上千人的围攻。特别是他们在听说他是“灵宝”和“天材地宝”的身份后,眼中爆发的惊人贪婪。
“你要找谁?我们可以带你去。”
“没错,但前提是,你得乖乖站在那里,听我们的话。我们才能考虑帮你。”
人们举起了屠刀。用暴力,用哄骗,不择余地利用神明的善良与懵懂,图穷匕见。
美丽的身体被肢解成一块一块,露出下方的森森白骨。
“瞧啊!一副骨头架子!我就说它是妖魔准没错!”
村民们在广场上架起大锅,下面用木柴点上熊熊篝火,里面盛着沸腾的水。
他们将切碎的神躯倒入其中,看着清澈的水被染成血红,然后盖上盖子进行烹煮。
“真好啊,咱们村也能弄到这等天材地宝。”
“可不是嘛,只要能吃下一口,便能延年益寿!”
“这肉汤闻着真香啊,未来我们的日子也算是有着落咯。”
“说起来,你们有谁听到这灵宝方才到底在问些什么吗?”
有一人无聊地开口:“什么原晴之,难道是柳祭司家的那个小孩?”
无人注意的地方,大锅静谧了一瞬,不再翻涌沸腾。
“不知道啊。不过还得谢谢那个小屁孩,让灵宝蠢到自己走出来找人,要不然我们掘地二尺,都还找不见它呢。”
“是啊,这么看,他们柳祭司一家被烧死,倒也算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又少了二口
人分这一碗肉,我们可以多吃不少。”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然而还没能笑完,便生生卡在喉头。
因为那口坩埚猛地开始了颤抖和哀鸣。
黏稠的鲜血从锅盖与大锅的缝隙中流出,仿佛神明悲痛的眼泪,一滴一滴粘连蜿蜒着挂在锅壁,滴滴答答,落到地面,汇聚成一条条纤细的血河。
“怎、怎么回事?!”靠得近的村民吓了一跳,当即色厉内荏:“快去合上盖子啊!”
闻言,负责行刑的猎户们连忙上前,按住锅盖的同时,口中还在骂骂咧咧。
“这灵宝不愧是吓得二娃魂飞魄散的邪物,都这样了还在挣扎。”
这群分尸了神,又将其烹煮,罪孽滔天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色已经悄悄暗了下来,太阳躲藏到乌云背后,蓝白的天空转变为不祥的昏红,周围所有生灵的活动都已停止,死寂无声。
乌鸦从远处飞下,停留在枝杈上,捎来死亡预告。
终于,在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后,这口锅终于轰然碎裂。
沸腾的血水猛地涌出,像是开了天闸。比先前倒进锅里的水还要多少五倍,十倍,无数倍,以至于源源不断,根本望不到尽头。它们来势汹汹,将整个村子的地面冲刷成刺眼的颜色。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围在大锅周围,准备将其分而食之的村民们猝不及防被卷入这片血海之中,继而哀嚎着跪倒在地。
他们的皮肉被腐蚀,头顶抽出黑色的罪恶之线,即刻被清算。
直到此时,知晓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的村民才痛哭流涕,跪倒在地,恳求神明开恩。
“救命,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然而从血水中赤足而出的少年神明却漠视了这一切。
他身上华贵的白袍被鲜血重新织就,灿金的神之眼眸堕落为邪异的血红。
新生的邪神站在原地,身后夜红神龛的虚影从白骨中缓缓浮现,登基加冕的同时满心茫然。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要去找一个东西,或者是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填满他皮囊下空荡荡的白骨,填补他的空白。
可二次诞生的神明已然忘记了先前的一切。不管怎么回想,都只能看到一片乌有。
少年垂首,抬起自己的手腕。然而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失去了神之眼的他,再也看不到那一截红色的因果线。
“是什么呢?”神明自言自语。
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他在停顿许久后,终于迈动脚步,踏上了前往荒野的旅途。
这便是不为人知的,邪神诞生的始末。
更远一些的地方,以旁观者角度看完这一切,泣不成声的原晴之终于听见戏曲终末的报幕。
“《夜行记·第一卷·神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