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卢多逊来说,只要见到了刘皇帝,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过去,不少人参奏他,都被他化解了,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能在刘皇帝面前说上话,能安抚住刘皇帝。
然而此番,他根本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外界的消息都被封锁了,对于形势的发展完全没有一个概念,如何能不让他心烦意乱,忧心忡忡。
不过,在赵普面前表现出的,依旧是自信淡定。
赵普似乎也并不在意卢多逊的骄狂与无礼,眼神中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打量了他两眼,问道:“本相也不多赘言,且问你,你可知罪?”
赵普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卢多逊则眉毛上挑,身上似乎生了跳蚤,扭动一番,方才说道:“老夫何罪之有?”
卢多逊的眼神中,明显带有挑衅的意味,赵普自然察觉到了,仍旧不以为意,根本不接受着挑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看得卢多逊都没什么趣味了。
“如此苦苦支撑,何必呢?”沉吟良久,赵普方才说道:“以你卢多逊的聪敏,难道察觉不出此次事件不寻常之处?
别说辛仲甫他们正在核查的那数十条罪状,就是查出百条,千条,又何足为道?究竟为何下狱,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不是赵相的作为吗?”卢多逊眼神中浮现出少有的凝重,随口答道。
卢多逊回得敷衍,赵普说得自信:“容本相放句狂言,我若是想要对付你卢多逊,早将你赶出朝廷去了!”
“恰如当年侯陟案?”卢多逊不屑地提起一件往事。
赵普两眼微眯,淡淡道:“你支撑到如今,怕是还心存一丝念想,希望能得到陛下的赦免吧!本相不妨向你透露一点消息,关于你的案子,自大朝之后,陛下就几乎没有过问,仅让太子殿下督三法司依法论处。
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了解吧!此案的根结在何处,本相尚不清楚,但你自己犯了什么忌讳,这些时日下来,应当也想明白了吧!”
听赵普这么说,卢多逊终于彻底变脸了,短短时间内消瘦下来的面颊不禁抽搐了几下,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黯然。
赵普的意思,卢多逊哪里能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他心里当然清楚。让他心忧的,也恰恰是赵普所说,刘皇帝很可能已经放弃他了,否则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连一点当面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也正因是赵普所说,卢多逊忍不住怀疑,心中总存有那么一丝侥幸,存着死灰复燃的奢望。
卢多逊不说话了,赵普也给他思忖衡量的机会,过了一会儿,语气依旧平淡地说道:“本相虽奉诏前来,却没有与你争执辩论一番的想法,只是告之你如今的形势,不论你认不认罪,只当据实上报而已。
另外,再提醒你一句,你的老父卢公已然命人打造好了两口棺材,据说,一口是给你的,一口是他老人家自用……”
言罢,赵普起身欲去。
“你就这么走了?”卢多逊回过神来,意外地望着赵普。
赵普住步,平静地说了句:“你我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呵呵!”卢多逊又笑出了声,起身抓住槛栏,死死地盯着赵普的背影,道:“纵使老夫沦落至此,也不是败在你赵普手下,可惜啊,可惜!
不过,卢多逊倒了,你赵普又还能坚持多久?就是不知,老夫还有没有亲眼见到你赵相公结局的一日。
哈哈哈……”
卢多逊这番话,终于让赵普动容了,并且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等走出大牢之时,脸上的阴沉已然被深深地隐藏起来了。
他此来,确实有一定诛心的意图,但是,临了,还是让卢多逊反击了一下。卢多逊最后那句话,也确实触动了赵普心中敏感处。
卢多逊一倒,朝局的平衡立时被打破,从近来大量被牵扯、被缉拿的官员就可看出,朝廷正经历着怎样一场震动与变化,在权力重构,在新的平衡建立之前,还会发生什么事,就连赵普心里都没底,他这个首相,又能成功渡劫吗?
为相这么多年了,赵普从没有像这一次,如此心虚,如此不自信。刘皇帝那冷漠威严的形象,强势占据着赵普的思维。
监房之中,赵普离开之后,卢多逊彻底消沉下来,随意地瘫靠在凉飕飕的墙体上,仿佛一滩烂泥,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般。
笑,他是再也笑不出来了,眼神中涌现出各种情绪,愤怒与不甘、绝望与痛苦,但是,就没有一丝丝悔意。也只有在想到自己那行将就木的老父亲,想到尚未长成子嗣,方才有那么些许的担忧。
赵普带来的消息,对卢多逊的打击是巨大的,当被刘皇帝抛弃之后,那卢多逊的世界,就无任何光明可言。
虽然不愿意去相信赵普,甚至觉得其中有阴谋,然而直觉又不停地提醒他,是真的。
脑海中也浮现出刘皇帝的模样,只是,此时卢多逊感受到的,是模糊,是陌生,是冷漠,还有那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恐惧。
或许卢多逊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入狱后不算太漫长的时间里,他原本毫无杂色的两鬓,已多了几许银丝,显然,他并不如此前表现的那般豁达乐观。
第123章 株连不可避免
卢多逊一案,可以说是大汉建国以来第一大案,其影响之大,牵涉之深,株连之广,不是以往任何一案所能比拟的。
从六月到七月,一直到进入八月,整桩案件还没有完全结束,仅仅卢多逊所涉大小罪行,就调查了近两月,为此,辛仲甫还成立了一个“临时调查组”,专事核查。
而两个月下,卢多逊外,朝廷内外,从政事堂到都察院,从京城到地方,从西北到东南,牵连在内的官员职吏,就达573人,这还是在太子尽量周旋维护,不欲扩大化的情况下。
否则,按照卢多逊的关系网一层一层地查下去,还不知要牵涉到多少人。哪怕只局限在数百人内,情况的复杂程度,也是以往任何一桩案件比不了的。
若是搞一刀切,事情倒是好办,但是,太子殿下又在上头盯着,要求凡事调查清楚,要有据可查,根据涉案深浅、罪行轻重判罚,尽量避免冤屈,这可让辛仲甫等人差点没把头发熬白。
所有人牵连到的人,都先行批捕收押,而后一一甄别,依法处置。其中,基本是跟着卢多逊履历走的,除京城外,河西与两浙,就是重灾区,尤其是河西。
经营有多久,根基有多深,清算起来的规模就有多大。尤其在河西案的调查同步展开之际,两案并查,两种影响同时施加在河西,对于河西军政的影响,可想而知。
到八月,河西的军政官员,被拿下了三成,换了三成,卢多逊的势力党羽几乎被连根拔起,留下的自然是一个烂摊子,整个河西军政,瘫痪倒不至于,但是人人自危。
官场上一片风声鹤唳,民间自然也难免压抑,也就是西北驻军在赵王的刘昉的指挥下,正在进行剿匪治安的军事行动,倒从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叛贼逆党趁机作乱。
如果仅靠朝廷正常的司法体系,想要针对如此众多的官员、成百上千的案件,进行细致高效的处理,显然是力有不逮的。
因此,在这个过程中,皇城司与武德司也不可避免地参与到其中,哪怕只是做一些情报支持,帮忙搜罗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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