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落,不少人面面相觑,就是靠后的那些言官,也面露犹疑,这架势,不像是要听他们进谏奏事的样子。
“臣监察御史王禹偁,有事启奏!”这个时候,“头铁”的人站出来了,满朝侧目。
但见到是王禹偁,很多人都收起了意外的表情。当年“童谣案”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胆大包天、犯颜直谏的年轻谏臣。
朝中言官谏臣虽多,像王禹偁那样行事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有好结果的,却没几个。关键,还是看刘皇帝心情,看他的认识,刘皇帝总是有一双“慧眼”,有些人在他看来是忠言直谏,有些人则被他认为是以直邀宠。
当年“童谣案”后,王禹偁被冷落了半年多的时间,闲居在家研究学问,写诗作赋,但半年之后,刘皇帝又想起了此人,一道诏书,又复其职,还给他升了官。
此时,见又是王禹偁跳出来,大部分人都有些好奇,此等场合,这“铁头娃”又要说什么事。
第115章 罪状十五条
刘皇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清,再加上距离稍远,显得模糊。沉吟了下,道:“王禹偁!近前答话!”
“是!”王禹偁闻言,趋步向前。
打量了王禹偁两眼,刘皇帝眼神中仿佛带上了少许期待,轻声道:“说说吧,你有何事?”
王禹偁满脸的郑重,答话前还深吸了一口气,拱手拜道:“禀陛下,臣要弹劾侍中卢多逊!”
王禹偁声音嘹亮,语气肯定,表情严肃,此言一出,顿时满朝皆惊,殿中群臣的目光,迅速在王禹偁、刘皇帝、卢多逊这三者之间转悠了一圈,十分整齐,短暂的静默之后,哗然不可避免。
喦脱见状,高唱一声“肃静”以作提醒,简短的波澜之后,崇元殿内再度归于沉寂。但是气氛,却与之前迥然不同,压抑依旧压抑,但抑制不住朝臣们那活跃的心思。
这满朝公卿们的表情很精彩,有的人震惊,有的人意外,有的人沉凝,有的人则明显带着些雀跃。
还有一些人,把目光投向前首面无表情的赵普身上,都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赵普的指示,赵、卢之争,又掀高潮了。
但敏锐的人稍加思量,也意识到,不大可能,王禹偁就是一颗铜豌豆,哪怕是赵普,也难收服。何况,在大朝会上进行攻讦,这种摆明阵仗、撕破脸皮的做法,也不像赵普的行事风格。
不管殿中群臣的心思如何丰富,刘皇帝面色如常,目光也投向赵、卢二人。赵普很淡定,脸上无波无澜的,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卢多逊脸上虽然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但是仍旧按捺着,没有过于失态,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收回目光,刘皇帝笑吟吟看着双手捧着一份劾章表现得一板一眼的王禹偁,笑吟吟地调侃道:“好你个王禹偁,胆子可真是不小啊,居然敢在如此场合,攻讦当朝宰臣!”
“为国进言,岂避权贵?”王禹偁义正言辞地回道。这样的话,若是换个人说,刘皇帝必定认为是装模作样,但王禹偁,倒不必质疑,这是他素来的坚守。
“卢卿!”刘皇帝脸上依旧挂着点笑意,有些诛心地问卢多逊:“有人要弹劾你,你可有什么意见?”
对此,正暗自思虑着的卢多逊惊了下,抬眼只稍微与刘皇帝对了下目光,又迅速埋下,冷汗不自觉地渗出,沉声道:“陛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一片丹心,坦荡赤忱,岂惧小人谣言中伤!”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身体也略微前倾,盯着殿下的王禹偁,淡淡道:“你讲吧,朕听着,这满朝公卿也听着!”
“是!”王禹偁毫不怯场,甚至不需要翻看拟好的劾章,张口便来:“臣弹劾卢多逊罪状十五条。其一,结党营私;其二,党同伐异;其三,闭塞圣听;其四,欺君罔上;其五,阴谋敛权;其五,谋国不忠;其六;矫饰天平;其七,徇私枉法;其八,阳奉阴违;其九……”
“够了!够了!”刘皇帝与群臣们听得津津有味,卢多逊却是实在忍不住了,怒斥一声,起身出列,两眼喷火,恨恨地瞪了王禹偁一眼,向刘皇帝激动道:“陛下,如此小人攻讦中伤,断不可偏信啊!其所列罪状,虚构罗织,毫无实据,还请陛下明断!”
说完,扭头怒斥王禹偁:“王禹偁,你如此费尽心机,造谣攻讦本相,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卢多逊的威吓,王禹偁是一点也不虚,肃容道:“臣只秉公直言,欲为朝廷除一大害,所言无私,一心为公。卢相若是心中坦荡,何必如此紧张!”
卢多逊有些炸毛:“本相是容不得你这小人,在这昭昭天道之下,煌煌大殿之中,恶言中伤,挑拨是非,败坏纲纪!”
看这二人针锋相对,刘皇帝似乎也没有多少耐心,没有放任他们,淡淡地说道:“还有什么,比朝臣像市井泼妇一般争执谩骂,更有损朝仪,败坏纲纪的?”
“陛下!”刘皇帝的态度,有些让卢多逊心惊。
扫了两人一眼,刘皇帝缓缓道:“朕方才没有听错的话,王禹偁拟了罪状十五条,这才说到第八条,为何不让他说完啊?卢卿,你说,这算不算是闭塞圣听啊?”
“陛下!”这下,卢多逊脸上彻底绷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再不敢贸然开口了。
而刘皇帝的话,也再度让朝臣们惊愕不已,今日陛下的屁股,可歪得不行啊。有些人顿时意识到,这不只不是赵普的攻击,王禹偁的行为,甚至可能直接来自刘皇帝的授意。
刘皇帝又朝喦脱示意了下,喦脱会意,快步下殿,从王禹偁手里接过劾章,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稳稳当当地呈给刘皇帝,安安分分地做着一个工具人。
刘皇帝打开那份劾章,稍微扫了两眼,又看向王禹偁,语气变得严厉:“王卿,朝廷宰臣,可不是靠你单口一辞就能攻讦的!你所拟条状,可不够说服力!证据呢?倘若只是你虚言罗织,朕必定办你一个中伤大臣之罪!”
“陛下!”王禹偁当即禀道:“陛下,卢多逊罪行,臣在劾章中,皆有详述!请容臣,稍言一二,以供明鉴!
开宝五年中秋,卢多逊于河西官衙,与下属官员聚会,酒至酣时,曾说,你们这些人,都是靠我才能有如今的地位,今后,还当尽力效忠,相互扶持,我早晚是要登堂拜相的,待他日,还需你们支持,我也更好庇护于你们;
开宝七年,朝廷北伐,河西军西征,卢多逊主持粮饷筹措供应,曾狂言,王彦升、郭进领军出征,威风八面,但命脉皆系于他一手,还得求助于他,不敢怠慢;又与河西将校言,河西西北边防重地,正是建功立业之所,还需文武协心,并力扶持;
开宝十年,卢多逊奉调两浙,满怀怨愤,离任之前,召集心腹交待,言他虽离任,但河西仍是他们的根据,交待他们,好好保住河西;
开宝十一年,中原大水,卢多逊暗使亲信,上书攻击赵相,意言这是天赐良机,意图扳倒赵相,取而代之;
开宝十二年,封禅大典,卢多逊使人假造祥瑞,上奏朝廷,谄媚圣上,以求幸进;
开宝十六年,淮东道监察御史孙成,事忤于卢多逊,使人弹劾攻讦,罢其官,削其职;
开宝十七年,十六名御史职位调迁,卢多逊私授其半;
开宝……”
随着王禹偁将那一桩桩,一件件吐露出来,所有人都露出的震惊的表情,不管是真的也好,假装的也好,显然都对卢多逊刷新了一番认识,议论声再起,有几人甚至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跃跃欲试,想要跟着王禹偁奏他一奏。当然,还有一些人,就面露惶恐了,尤其是都察院的几名官员。
“好了!”刘皇帝摆了摆手。
王禹偁则一副没有说痛快的样子,郑重地总结道:“陛下,臣具言其事,皆有迹可循,有据可查,还请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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