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之日,天气甚是晴朗,天空如洗,万里无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不算浓郁,却是秋的味道,直观地告诉东京士民季节之更替。
礼宾院,已不复当初人声鼎沸,贵宾云集,来京的首脑、使者们,陆陆续续地,上奏离去。当然,仍有不少人,流连开封的浮华,有些不舍,多做逗留。更有回鹘、吐蕃等部族,在交易过后,继续采买着货物,往回贩卖。
这些年,凡有使者入京,尤其是西北地区的部族、势力,都是带着一支商队来的。进贡是一方面,交易也是一方面,东京贵人多,珍物良马在这里价格更高,同时,东京物产之盛,应有尽有,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在这些使节往来的带动下,再加上朝廷有意的推动,这些年,大汉与西北地区的往来紧密了许多,在强大的军事威慑与武力保障下,朝廷对西北的影响也在逐年加深。仅看回鹘、归义军、吐蕃诸势力往东京遣使的频率就可知。
从遥远的西域,林立的诸势力中,如西州回鹘、九姓乌护、于阗等都相继遣使至东京,联络交通,当然这些势力的举动象征意义更重些。不过,随着大汉与甘州回鹘取得共识,在保障河西走廊安全与维护丝路的基本畅通后,也确实有不少西域的商旅踏上了东进的道路。
甚至于,有来自中亚河中地区的萨曼王朝的人,不远万里,东游来京。msl的东传,在这个时代,已经有苗头,当然规模还很小,但是,在开封城已经有活跃的身影了。
转回扯远的话题,滞留在东京的外方使者藩臣中,并不都是自愿且乐意的,比如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他被自愿地,请求留京,想要就近侍奉天子,并进一步享受东京风物,畅游开封。
对于李彝殷的“要求”,天子是大方地同意,并表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为了方便他在东京的生活,特地赐予一座宅邸,衣食住行都考虑到的同时,还专门派官员给他当向导,并有不少卫士保障其安全。
同时,立秋前的这段时间,有不少东京的高官、贵族、勋臣,都上门拜访,请他游玩,陪他吃喝,轮上阵,让他感受大汉对他的深情厚谊。
这一日,是吴越王钱弘俶与平海军留从效离京的日子,前者已然进宫辞别,得到了天子的允许。雍王刘承勋作为天子的使者,亲自送他们。
不过,出城的路线,在刘承勋的安排下,有意绕了下,特地路过李彝殷的西平公府。在路过的时候,钱弘俶与留从效都下意识地张望了几眼,相较于留从效的淡定,钱弘俶显然要严肃些。
关于漳泉、延州献地的事情,从天子到朝廷,表面上看来,并没有明确的表态,无诏制示下,既不纳,也未拒绝,就仿佛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当然,这样的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留从效呢,是诚心献地,以输忠诚,不管天子做何决定,他都是慨然接受,所谓无欲则刚,他是立于不败之地,故而始终泰然。
钱弘俶则不然,不过幸运的是,通过雍王了解他的心思后,刘承祐对他是以怀柔为主,特地接见,以安其心。对于吴越,此时的刘承祐当真没有动他的心思,一在于他确定能拿捏住钱弘俶,二则是将来发兵南下,还需要吴越的军队助战,减小攻略南唐的阻力,若是钱弘俶被留在东京,那吴越可就起波折了,反不是刘承祐想看到的。
开封东南的埠头间,停靠着数艘大船,随行人员往上搬运着东西,距离起航为时不远。刘承勋则与钱弘俶、留从效待在附近的一座酒肆之中,喝酒聊天,以作饯行。
直到一名小吏前来通禀,起行事宜准备完毕,三人这才离席。看着二人,刘承勋起身,笑吟吟地对着他们,拱手郑重道:“兄长,留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此别过了!”
“大王客气了!”留从效爽朗一笑:“耽误大王放下公事,前来送行,实为我二人的荣幸!”
钱弘俶也表示道:“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还望保重!”
刘承勋则意味深长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在大汉的领土上,何愁不能会面?以我等的缘分,想来再见之日,亦不远矣!”
都非愚鲁之人,刘承勋话里的意思,哪里不能明白,钱留二人都附和着。
“我奉陛下之命相送,临别之际,陛下另有礼物相赠!”刘承勋又说道,招了招手:“来人!”
有两名侍候着的卫士,各捧着一个盒子,呈上来,在刘承勋的示意下,分别交给二人。二人不敢怠慢,朝宫城方向遥拜一礼,然后郑重地接过。
随着二人登船,扬帆拔锚,船工拟楫,几艘船顺着汴水,破开水波,缓缓东下。刘承勋站在水岸,凝望了许久,轻吁了口气,这才招呼着护卫返城,准备向刘承祐复命去。
留从效上京之时,是从南唐境内借道,此番返回,却是打算同钱弘俶一起,走吴越国境,虽然会周转一大圈子,却胜在稳当。
装饰别致船舱内,留从效开启锁扣,打开礼物盒子,内里以黄绸打底,孤零零地躺着一封文书。翻开一看,留从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一道封赏诏书,对留氏家族的敕封,赐留从效闽国公爵,其弟从愿亦有爵职,再加上一些钱粮、田宅的赏赐。这,算是刘承祐对他入京后表现最直接的允诺。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日期,写的是乾祐十六年……
在另外一艘船上,踏上归程,钱弘俶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此时的东京于他而言,还是不愿多待的,虽然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能平安度过,还是有些庆幸的。对钱弘俶来说,哪怕被判了死刑,行刑的日期能够晚些,也是好的。
同样的,打开礼盒,里面堆放着的,却是一叠奏章。带着些好奇,钱弘俶拿起面上一本翻阅,只一览,人惊悚,面惶然,心跳加速,冷汗几出。这一叠奏章,都是一些朝臣的上书,让刘承祐把钱弘俶留在东京。
刘承祐把这些奏章交给钱弘俶的目的,不言而喻。一阵心悸之后,钱弘俶显得疲惫的面容间,流露出一抹苦笑。
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决心,吴越不会是大汉的对手,他也不敢同天子作对,将来如何,吴越何去何从,只待天子圣意裁定了,他只当在杭州,静待诏制,俯首听命。
在钱弘俶与留从效离京之前,延州的高绍基则更早就被皇帝放归,不过随他返回的,有好几名由中央选派的职吏军官,他们是前往延州对其军政做“指导性”建设的。
当然,刘承祐真正的目的,是让高绍基回去,继续替朝廷看着定难军。与之,也有过比较深入的交谈,高绍基显得很兴奋,对于李彝殷被扣留在东京,更觉幸灾乐祸。
对于定难军与党项族,刘承祐已然决定采取卢多逊之策,但是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大动作。重视的原因,在于扣留李彝殷的举动,不是个善意的信号,可能会引起其生变。
刘承祐也仅持有一个基本的态度,只要其不造反,那么不管其内部有什么变故,都可听之任之。
第302章 朝局大变动
在钱、留二人辞别开封南去后的第三日,开封南郊,老地方,颂公亭。又是一场送别,又是寂寥凉秋,又是重臣别京城。这一回的主角,没有意外,又是一位大汉政坛的风云人物,在大汉朝堂上声名显赫的宰臣——范质。
关于范质的去职,是早有征兆,并且由多方因素造成的,性格是其一,经常有触怒皇帝的行为也是其一,与皇帝的治国理念渐有冲突也是其一。当然最重要的,还在于刘承祐对于十多年以来大汉朝堂调整的考虑。
从刘承祐继位前后,范质便为其所看重,累受升拔,待刘承祐登基为帝,更是作为从龙之臣,在短短的时间内,封侯拜相,成为平衡开国元臣的一个帝党代表。
然而,十多年的宰臣生涯,让刘承祐觉得,他干得太久了。尤其是这三年的首宰经历,刘承祐认为,范质可为相,却不适合为首相,因为其性格与行事作风,在和协同僚,戮力办公方面,差得很远。
总的来说,范质的个人品质是合格的,私德无亏,以刘承祐如今的威势,朝野上下,真正敢逆其心意,始终坚持个人操守的,也只剩下范质了。
范质办事能力也有,而且不俗,就是欠缺一些气度,不论为人还是做事的气度,随着年纪的增长,也日趋于保守。保守不是不好,只是不为此阶段的刘承祐所喜罢了。
因此,范质被罢相了。同时,这些年被罢的宰相中,也只有范质算是正常卸任,政治的斗争没那么激烈,也多了少许人情味。
从头到尾,刘承祐只是释放了一些换相的信号,范质接收到了,然后主动上表请辞。不像前任李涛,几乎是被逼着辞官。从这一方面来看,范质并不是那么完全固执,不识趣,不知变通。或许只是因为,在其任,谋其政,当其责,如此而已。
颂公亭前,来送别范质的人员,还是不少的,六部九卿、诸司衙门,或亲赴,或遣代表,再加上一些亲友,倒也有些热闹,冲淡了些别离的伤感。
范质在担任宰相的这些年中,没有大肆结党,同志者少,以他为核心的政治势力,总体而言并不强。这也就代表着,在秉政期间,做事时难免有怠慢、迟误不能贯彻他意志的事情。每当其时,就是一场争端,结果往往是范质强压下去,以其性格,是得罪了不少人。
或因利益受损,或因升迁受阻,或因个人冲突,种种原因,使得上下嫉恨的范质官员着实不少。不过,如今范质去职,过往的怨气似乎一夕之间消散一空,更多的人开始回顾其功绩,赞扬其品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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