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眼下而言,从赵思绾的言谈之中,赵匡赞感受到的,是浓浓的野望。或许赵思绾自己都没有察觉,也没有过于深远的见识,但是加强自己手中的实力,保护自己的权力与财产,这几乎属于本能的反应与做法。
但是,作为一个主政幽燕大权多年的王,不管怎么样,赵匡赞身上都有“人主”的属性,也有为人主的权谋与猜忌。
默默地思考着,赵匡赞恍然而悟,对于赵思绾,却是不能再像往常一样,仅仅将他当成一个一勇之夫了。一种名叫“猜忌”的东西,慢慢地占据赵匡赞的心房,赵思绾自诩深明其心,并一再表忠心。
但是,他那番“幽燕大计”,将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对于赵匡赞而言,即便他素来心胸宽广,极有器量,也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燕王是他赵匡赞,未来如何选择,幽燕去从如何,需要他赵匡赞决定,而不是你一个赵思绾。显然,赵思绾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认真地想了想,赵匡赞嘴上带上了少许笑意,问道:“赵将军,我有些好奇。以你的勇武,即便顺服朝廷,仍旧可以为将,保有富贵,将来立些战功,加官晋爵,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为何你一再地劝我,保存势力,甚至不惜对抗朝廷?”
听赵匡赞之问,赵思绾作沉吟状,脸上的疤痕似乎都少了几许张扬,过了一会儿,说道:“大王父子两代,对末将有知遇之恩,自当尽忠。另外,恕末将直言,在大王麾下,末将为第一战将,声名显赫,如归服朝廷,今后受制于人不说,大汉军中又岂有我等的位置?”
“你这话,倒也实诚!”与之对视了一眼,赵匡赞说。
赵思绾道:“大王待末将如手足,末将自当推诚置腹!”
“等到了瓦桥关,人多眼杂的,要管住自己的口手,今日之言,务求秘密!”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赵匡赞叮嘱道。
“末将明白!”赵思绾一拱手。
又行进了一段路,赵思绾又主动提醒道:“大王,莫怪我多言,此番你奉汉帝之诏南来,深至巨马河阴,身边只有这千骑相护,若汉帝骤起歹心,将大王扣留,届时我燕军势力,只怕会土崩瓦解,轻易为朝廷所得啊……”
目光微凝,赵思绾的话显然让赵匡赞有所迟疑,沉默了一会儿,赵匡赞苦笑道:“我人已至此地,言此无益。我一片赤诚而来,无负于君,无负于朝廷,天子如有所谋,就当是命吧!”
“如绳缨在瓦桥关候着我们,赵将军还敢同我前去吗?”赵匡赞又问赵思绾。
赵思绾稍作迟疑,旋即肯定道:“有何不敢?倘有异,末将必率人,拼死杀出,护送大王回幽州。区区巨马河,又岂能拦我?”
“将军豪情,令人佩服!不过,倒也不需过虑,据闻,大汉北面边将,自都部署以下,悉在瓦桥关谒驾,五军使俱在。如其有异,当不至于如此安排……”
“但愿吧!”
自顺安军至信安军巨马河段,还有一名,曰白沟。而在瓦桥关北面,遥对着刘李河汇流口,新设了一防御严密的军驿,名叫白沟驿。
等赵匡赞一行路过白沟驿时,正遇到已然等候多时的安守忠,还有那辆黄灿灿的六马御驾。
第89章 君恩之重,令人惶恐
夏阳高悬,照得关城的墙垣发亮,仿佛给这座坚固厚实的军事堡垒披上一层光鲜的外衣。关楼上,汉天子再度登临,不过这一回,并不是为了巡视关防,而是为了等待北来的贵宾。
刘承祐一身干净的黑龙袍,头上高束帝冠,危身直立,皇后、贵妃俱正服被身,一左一右,侍候在侧,四名皇子也穿着漂亮华贵的蟒服,站在女墙后边,整个场面显得很正式。
女墙高过皇子们的脑袋,即便最年长的刘煦,也望不到城郭外的景象,只能看见白石墙体。感受到现场气氛的严肃,即便是平日最活泼的刘昉,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着,没有多动作,显得规规矩矩地。
刘旸也同样乖巧,似乎能感受到身后父亲的目光,刘晞则更显淡定的,一双眼睛保持着灵动,默默地数着视野中砖石的块数。
边上,与皇帝一家子一道的,是此番前来瓦桥关谒君的将帅们。不过,相较于刘承祐一家的平静,将领们可没有那么安稳了。
隔着约两丈远的距离,一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将军,就是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此君名为董遵诲,将门出身,自幼随其父在军中打磨,武艺不凡,知兵法,有统军能力。
董遵诲的军旅生涯,并没有太轰轰烈烈,汉初之时,随其父董宗本投汉,为随州军校,后调任禁军,隶兴捷军,在刘承祐对禁军整顿的过程中,考其才干,得到升迁,后外放为卫州指挥使。
在任两载,剿匪肃境,乾祐四年秋,辽帝耶律阮率大军南下,朝廷下诏备战,董遵诲率部下调往元城,属北面行营,准备对辽作战。不过随着火神淀之乱,汉辽议和,也就没能捞上立功的机会。
后来的几年间,历任德州团练使以及赵州兵马指挥使,直到乾祐七年秋,朝廷再度对北面防御及北军进行调整,最终形成了如今以五军使、一部署为核心的防御体系。而董遵诲则调任为西面的保定军,在大将之列。
观董遵诲履历,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波澜不惊。而此人的经历,在大汉军中,也是有一定代表性的,除了他本人确实有几分兵略才干之外,也有其父的影响,当然更重要的,董家与临清王高家,有亲戚关系。
或许是出身与仕途都比较顺利的缘故,董遵诲自带有一股傲气,当年赵匡胤游历之时,投其父董宗本,与董遵诲之间就有一番渊源。当初年轻气盛,事事与之相争,尤其在他素来自信的兵略方面,也被赵匡胤压一头,常常被辩得无话可说,直到逼得赵匡胤主动请辞……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褪去了青少年时的意气冲动,如今也变得成熟稳重,在北军中,董遵诲的名声很不错,治兵有方,断事公正,为人豁达,胸五崖岸。
但此时,站在瓦桥关城上,晒着初夏的暖阳,董将军却有少许的不耐。脸色并不算好,昨夜酒喝嗨了的缘故,望着自北关直出向北的官道延伸到视野尽头,董遵诲忍不住冲身边的罗彦瓌嘀咕说:“罗将军,那燕王再是地位尊崇,柱国大臣,陛下如此厚待,也太过了吧……”
“我们这干粗汉,身强体壮,在这里等着也就罢了,安帅同为王爵之尊,年事已高,也矗立城。即便如此,又何劳陛下与后妃亲临。还有几名皇子,小小的年纪,个子还不到城头,站在那里,像个学童一般……”
听董遵诲之言,罗彦瓌倒是一连淡定,心态放得很平,应道:“怎么,董将军是羡慕了?”
“这开国以来,我还不曾听闻,有哪名大臣将领,能得陛下如此重待?那燕王何德何能?我只是不解罢了!”董遵诲嘀咕道。
罗彦瓌嘿嘿一笑:“董兄,你也说了,这天下还有谁能得陛下如此厚重,亲登城垣以候,昨日又是銮驾北迎。哼哼,不过这等重恩,可不一定是好事,我可是不敢羡慕……”
“罗兄此言何意?”董遵诲问道。
罗彦瓌淡淡然地说:“也不知等燕王到了,见到这等场面,是感动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不过,就我猜测,应当不会太好受……”
对于皇帝这番安排与行为,议论的可不只董罗,其他的北军将领,也多少有些腹诽,不过都不敢大声张扬。安审琦距离天子近些,不过老帅意态从容,没有一丝不耐,甚至还带有少许平和的笑意。
“官家,看将军们,似乎颇有微词啊!”高贵妃注意到到周边的波澜,低声说道。
瞥了眼身边的美妇人,刘承祐轻笑道:“你也没耐心了?”
迎着皇帝的目光,高贵妃当即摇摇头:“耐性我有的是,再兼官家都在此,我又有什么多说的。只是官家对燕王的看重,有些令人吃惊罢了……”
另一侧,符后认真地想了想,温声道:“燕王为国镇戍幽州多年,对北边的安定有大功,但功与酬当相称。天子之恩,重如山,深如海,然而山崩海啸,则足以摧人,过犹不及啊!”
“你这话,很有见地啊!”刘承祐淡淡一笑:“不过,燕王戍边有功,今他南来会面,我作为主人,稍等片刻,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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