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已在南城驻扎而下,城垒外原本就有驻军营房,虽不足以容纳这么多人,却也省却了新立之苦。按部就班而扩营,埋锅造饭,毕竟是大汉最精锐的禁军,整编之后,磨合时间虽然还短,战力未至巅峰,但基本素质还是在那儿的。出征作战,军队纪律性被突出强调,再加有诸军将校严厉约束,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夜幕降临,德胜渡前密集的汉军营盘,也慢慢地陷入了沉寂,将士安歇休整,缓解连日行军的疲惫。周遭,风声、水声、畜鸣声,反倒清晰起来。
在各军之中巡视了一圈,展示了一番他周王殿下的存在,刘承祐带着一队人,径往渡口。被委任为行营都监,监理全军,权力很大,行军、屯驻、操练……阖军之事,无所不察。当然,刘承祐一如既往地,主抓军纪条例,就这么两三日的功夫,他“俊阎罗”的雅号又在传扬开来。以前只是在龙栖军中,如今,是整个出征禁军。
冬季的枯水期还未来临,水位不算低,滑、澶之地,地势平坦,河流至此,已经没那么湍急。居高临下,以观河水,夜空之中,月色黯淡,遥见水面上雾气纵横,四溢缭绕,远远地便能感受到其幽冷。
渡头上,停靠着朝廷征集的数百艘大小船只,有渔民、船夫栖于其上。沿岸滩涂的茅庐、棚寮内,三四千的丁壮劳力瑟缩在里边,躲着秋风度夜,据说,为了支持战事,澶州境内的青壮,前前后后被征调了一大半。
岸上,不断有兵卒、押差巡逻而过,用一种凶狠的目光,扫视着那些劳役,以防动乱。
在临水的埠头上,一名将领在一干将吏的簇拥下,正指指点点,商讨什么。刘承祐缓步走了上去,打了声招呼:“王将军。”
将领是王峻,此次从征,被刘知远任命为行营水陆部署。说起这王峻,在大汉建国前后,也是积极为之奔走,竭力为刘知远称帝鼓吹造势,也算开国功臣,苦劳甚多。到东京之后,刘知远对其也算恩遇甚厚,加兵部侍郎,整编禁军,以之为散员都指挥,遥领巴州刺史。
不过,王峻这个人野心显然不止于此,有些不满足,但是,想要往上爬,但上层空间牢牢地被杨、史等文武把持着。此次得幸随驾,是卯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营前部署,十分卖力,力求做到不出疏漏,下属倘有差错,罚起来比刘承祐还狠,鞭笞杖责都是轻的。
两个人之间,也算有些交情的,当初在晋阳的时候,王峻出使契丹而还,刘承祐还咨之以中原事,收获颇多。其后联系虽然少了,也还保持着,前番发声支持高行周,王峻也是与刘承祐站在同一立场的少数人。
“殿下。”见到是刘承祐,王峻原本严肃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回了个礼。他身边的将吏们也忙不迭地跟着,行礼。
“你们先退下,按照我的命令准备,明日渡河,不许有任何差池!”王峻严声将属下屏退,很有股子威势。
“将军真是尽责啊!”站在河岸,能感受到水流扑腾而来的震动,刘承祐夸了他一句。
闻言,王峻嘴角泛起一点自得的笑意,说话倒挺谦逊:“末将只是略尽本职差遣罢了。”
闻言,刘承祐却是叹了句:“方今天下,道州节度将校职掌吏员,能尽本职者,又有几人?”
河边风大,杂音甚多,说话都得扯足了嗓子。二人步至后方的一处棚寮叙谈,刘承祐问:“有将军在,渡河之事,料想无虞吧?”
提及此,王峻语气很肯定:“军中未有重械,只要天公作美,明日一日可渡!”
“将军真干才!”
“殿下谬赞。”
透过草席帘子,眺望北面,哪怕视线晦暗,对岸的德胜北城轮廓依稀可见,王峻说道:“郭家养子有大功,保住了德胜口,否则,平叛战局必然糜烂,也不会有我军今时从容渡河了。”
闻言,刘承祐顺着他的目光向北望去,想了想,说:“将军对军机事务一向颇有见解,不知你对邺都的战局,有何见解?”
“殿下这是在考末将吗?”王峻扭头看着刘承祐,笑问。
“想听听将军的看法。”
“以殿下的英明,对邺都局势恐怕早洞若观火,烂熟于心了吧。”王峻却是先吹了刘承祐一句,然后笃定地说道:“杜叛已是穷途末路,官家亲提国中精锐北上,一旦兵至,邺都旦夕可下!”
“将军何以如此笃定?”
王峻直接答道:“朝廷不得不胜!”
第148章 养残的顾虑
翌日。
老天很给面子,天气很好,虽已至秋暮,但风轻云淡,又有秋阳笼照,得益于准备充分、调度有序、执行有力,就如王峻前夜所说那般,一日之间,而全军尽渡。
北渡之后,刘知远有意地放慢了行军的速度,以日行六十里的速度,稳稳当当地向邺都进发。
至于刘承祐,则暂时脱离了大军,率领一部骑兵,向西往永济渠巡查。却是前线反应,军需供馈近来不够及时,水路转运使王景崇报,言河道不畅,影响了粮械转运效果。
围城至今,邺都城下的汉军供给,大部分都来源于水路转运,陆上虽然也有车马输送,但费时费力,且效率低下,只是作为补充手段。运河沟通东京与邺都,此次平叛战役,自相持以后,通济——黄河——永济这段河渠发挥了十分巨大的作用,可以说是补给命脉。听说这里出了问题,刘知远格外关心,派刘承祐前往察看情况。
刘承祐呢,也正想去瞧瞧看,点了一营马军随行,营指挥杨业。
“杨业,近来你在护圣军中的名声却是越发响亮了!”途中住马歇息时,刘承祐把杨业叫到身边,以一种调侃的语气对许久没有正面交流的杨业说道。
闻言,杨业刚毅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点尴尬:“殿下,您就别取笑末将了。”
前番整编禁军时,侍卫司下护圣马军,糅合诸马卒,共整合出两万马军。分左右两厢,下辖十军二十营指挥。杨业呢,迁调至护圣左厢,为其中一营指挥。
原本,以杨业的资历与年纪,哪怕跟着刘承祐在河北立了些战功,却也还不够资格为二十指挥之一的,但是,上头有人提携啊。
军中老人甚多,整编的同时,也是分蛋糕的时机。他们都不够分,突然冒出杨业这么个小辈,自然多有不服。在军中,除了军法兵规之外,没有什么是真正公平的,老人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哪怕他是周王殿下的人。
但是,杨业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年轻的杨业,哪怕在军队中打磨多年,身上的“任侠”之气依旧旺盛,负气逞勇,不肯吃亏,向以强硬示人。一来二去的,护圣军中都知道了,杨重贵,那是个刺头,不好惹。
事实上,若不是刘承祐在上头时不时地维护着杨业,他早被“社会毒打”,不知发配到哪儿犄角旮旯去自闭了。即便如此,也屡受排挤,明亏不吃,但暗亏吃了不少,刘承祐也不可能事事都回护他。
相较之下,同分在护圣军中韩通,就要圆滑得多了,他乃护圣十军指挥之一,虽然性情同样烈性,但总归年纪在那儿,资历见识,都足以让他在禁军中站稳脚跟。
杨业,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瞥了他一眼,刘承祐淡淡地说道:“军中的关系,还是要处理好,可年轻气盛,骄狂却是要不得!”
听刘承祐这么说,杨业脸上是沉稳像,语气中却透着淡淡的不屑:“军中多庸才,徒以资历凌人,耻与之为伍!”
闻言,刘承祐眉头微蹙,杨无敌年轻时候,这么狂的吗,还是被自己带偏了?
抽了口气,刘承祐以一种告诫的口吻对他说道:“就是你这性情,必须收敛,否则,纵孤护得了你一时,日后终将要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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