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杏从懂事开始就知道她的家人构成只有阿妈一个,别人家有阿爸,有祖父祖母,有大伯小叔,还能接他们从学校放学,而这些称呼在她们家通通没有过。
阿妈从小学唱戏,因为阿妈的阿爸阿妈没钱,养不起她,只能送她去学唱戏。但是在那个年代,戏曲里的旦角都是由男性来扮演,因此女孩想要进戏班正经学唱戏上台是不可能的。
阿妈回忆着那段日子,她说教学老师很凶,她没有唱好一段就没有饭吃,所以时常饿着肚子睡觉,教学老师还经常吓唬她,说不学好便找不到一个好丈夫,那会儿她才知道,即便法律不允许男人三妻四妾,但那些男人手里的钱才是硬通货。
后面她就拼命努力,即便一早就知道自己最终的下场,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幻想她能逃离这个地方,再不济也想要碰上一个对她好的人。
天遂人愿,在临近她二十周岁生辰之际,小林杏的阿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林杏看着阿妈,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可也只有如此,小林杏问道:“阿妈,遇到阿爸你不开心吗?”
女人摇了摇头,反问小林杏:“我们小杏怎么会这么想呢?”
孩子的直觉往往是最为纯粹和准确,让撒谎的大人无处遁形。
小林杏的阿爸是苏南人,家里做生意,他也跟着一起来此操持,东南沿海在政局大致平稳后成了开拓出口生意必要的一站,厦门港来往商人络绎不绝,而阿妈所处的茶楼专做晚上生意,凡是光顾得久的人都知道楼中有一桩暗处生意。
阿妈笑意不减,好似真的在回忆当年的那一个站在她面前袒露想要求娶她的意图,还要特地询问她想法的的少年郎。
阿妈说,小林杏的阿爸长得很好看,眉眼和小林杏如出一辙,声音也极为好听,说话温温柔柔的。他喜欢穿着浅色的西服,老坐在最中间,她只要一登台立马就能看到他,而他会在她的戏份落幕后送来一盏茶慰问,言行举止颇有风度,一看就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
少女的心怎能经得起如此翩翩有礼的少年郎撩拨。
阿妈离开茶楼后便一直陪在阿爸的身边,直到跟着他回到了苏南,她和他便分开住了,阿爸说需要时间让家人同意,阿妈知道她的身份到底还是够不上资格,但在此之前,他还是依旧会在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来陪着阿妈。
可某天,阿爸就像消失了一样。
阿妈等啊等,等来了医生诊断怀孕的证明,等来了春天万物复苏,等来了夏季炎炎烈日,等来了秋天冬天院里的银杏泛黄掉落满地,等来了江辛夷的阿妈带来他们阿爸的死讯。
_
“我想回去看看她,她说她想我了。”
键盘的敲击声逐渐薄弱,在尾音彻底消失前,林杏也没有听到江辛夷回答。
她坐起身,回看了一眼江辛夷,江辛夷也正在看着她。林杏无法透过他的脸去揣测他的想法,这么多年了,即便江辛夷不能释怀那又如何,即便她不提,又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