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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勺子分出来一些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去。纳兰迦盯着你,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一个哑人。』你牢记自己的人设,运用自己超垃圾的意语水平在纸上写,『饭前要洗手。』

你又拉他去卫生间,指了指水龙头和香皂,纳兰迦抬头死盯着你,不情不愿地听你的话洗手。

洗完手,你和他一起进食香喷喷的午饭。意大利的超市没有卖咖喱块,这是你自己用香料调配出来的,碍于原材料的限制,这只能说是盗版咖喱。

纳兰迦是还紧皱着脸,不知是在怀疑饭里有毒还是觉得咖喱难吃,但几口下去,他表情就变了。

眼泪从他的眼眶流下,他急急忙忙抬手擦掉,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继续吃,吃得很快。

烫出泪了还吃得这么急,有这么好吃?

你慢慢嗦着勺子,想起他跟那群混混都是偷面包吃,这一顿咖喱的确美味。

『谢谢……』他还在吸鼻子,『但是我没有钱……』

你写这是免费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之前也给我面包,我不明白……』

为了返还人情。

『你很像我远在家乡一个朋友的弟弟。』你写,『欢迎下次来玩。』

你又塞给他一篮面包与各式小饼干。

『这样你就不用偷了。』

纳兰迦的双目再一次盈泪,『我、我一定会回报你对我的好意!』

不要这样。

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曾经那些纳兰迦对你的好,你永远都无法还清。

纳兰迦离开你的家,此后,他没再出现。

你翻看剧情,此时他应该是被混混陷害,关进了少管所,一年以后才出来。他出来以后,就会被福葛捡到,布加拉提帮助他治疗眼疾,让纳兰迦想要追随布加拉提。

这部分剧情没你什么事。

接下来的一年,你过得轻轻松松,除了老板、看板娘、邻居先生和布加拉提,你就没有更多的社交,假期没人逼你出门,可以安安心心地瘫在家,打打游戏、看动画片。

生日这天,邻居先生给你带来一包小礼物,你以为是那种无聊的套路,比如项链香水之类的,结果居然是美少女战士的变身器!

“Moon prism power-make up!”

你举起变身器转圈圈,来回变换动作,“爱と正义のセ—ラ—美少女战士(aitoseigino se-ra-bisyoujyosenshi),セ—ラ—ム—ソ(se-ra-mu-n)!月に替わって(tsukinikawatte)、お仕置きよ(oshiokiyo)!”

“呃啊!”

邻居先生攥紧胸口面目狰狞后退一步,『水冰月好生厉害,这就是月亮的力量么!』

『太快了,我刚变完身,还没发招呢。』

你取下额前佩戴的月亮冕环,向他挥去,『月之冕,出击——』

邻居先生被重击到弯下腰,“呃唔!”

『月光升华——洗礼!』

“噗哦!!!”

『月亮公主华丽圣光——』

『月亮螺旋心攻击——』

『彩虹月亮爱心攻击——』

“噗哦哦哦哦哦——!”

布加拉提拎着包装袋上楼,入眼的就康诺罗·穆罗洛被你打倒、再起不能,以及你摆各种POSS的画面。

是新的敌人!

你对准进入攻击范围的布加拉提,举起魔法棒——

『银月水晶力量之吻——!』

布加拉提迅速朝后倒退一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在玩闹,回给你两组点点点。

“Atashi se-ra-moon deisu!”你举着法杖继续摆POSS。

布加拉提:……

邻居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直起身,向布加拉提打招呼,布加拉提点头回应。

『生日快乐。』

布加拉提给你他手里的袋子,里面就是生日礼物。你打开,金狮子与头顶的赤红宝石,是雷欧奥特曼的变身戒指!

『这个礼物我应该没有挑错。』他笑了笑。

你戴上无名指,握拳,“雷欧——!”

可惜这只是一个玩具。

兴奋十多分钟,你就蔫了,可布加拉提人都来了,你不好赶他走,就请他进门,一起吃蛋糕。

没弄蜡烛也不唱生日歌,你直接把蛋糕切好,开吃。

布加拉提问你不许愿吗?

你摇头。

到了万圣节,布加拉提邀请你去和他们玩,你不去,在家和邻居先生玩找不到糖就捣蛋。

每次都是邻居先生赢,你强烈怀疑他动用了替身,可你又不能揭穿,被怀疑就完蛋。

圣诞节,你还是拒绝布加拉提,过年,你也拒绝。

邻居先生不在家,你下了楼,天上的烟花足以照亮所见之处,你跑向大海,在海浪的冲击下高举双臂迎接新生的星星,身旁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片幻影。

“阿帕基。”你对着他微笑。

他的胸前空出一块血洞,他抬着头,同你一起仰望星空。

“新年快乐。”你于海风中说,“来年也要一起呀。”

海风吹起他干涩的头发,你望着他,过了一整夜。

冬春似乎让某些蛰伏的事物早早复苏,失眠与猩红的世界再一次降临,床榻变为随心跳鼓动的巨型肉块,黏糊糊又湿冷的血浆,让你抬起腿都困难。

阿帕基的肉体在腐烂,即使适应过一段时间,你还是会吐。溃烂从他伤口处的脓疮开始,渐渐露出他苍白的骨,不是动画里浪漫处理过后星星点点的消散,而是一步步,被真菌侵蚀。

再也看不到他漂亮的眼睛了,再也看不到他光泽理顺的长发,你勾住他的指头,那里只余下纤细坚硬的骨节。

鼻腔酸涩,眼睛酸涩。

自己仿佛被包裹在某人的身体里、被怪物吞进了肚子里,唯一的伙伴消失了,徒留你一个人在陌生恐怖的世界里苟活。

你终于忍受不了,将阿帕基的尸骨亲手打碎。

不会再有人陪你,混浊的心灵回归澄澈的空虚。

失眠的情况好了许多,因为你知道不会再有人真正陪你了。

『那个,我……』

四月,下班回来,家门前坐着一个小男孩。纳兰迦托着下巴,见到你,立马起身。

你开门,请他入门。

他已是黑帮的扮相,成为你熟知的纳兰迦。其实算不上熟悉,以前你从不与他交流,了解他仅仅通过动画。

一起吃了晚饭,他说好吃,又犹犹豫豫,你猜他可能是想对你说什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别看我年纪小,但其实力气很大!』

他向你展示他手臂上的肌肉,你摇摇头,不需要。

碗里的食物都是变质的血与肉,通过纳兰迦的正常反应,你确定世界没有变异,这一切仍是你的幻觉。

纳兰迦还与你说了什么,你没听清,时有时无的流沙声与肉块的鼓动会干扰正常的声音,而为了不陷入这些幻觉,你时不时就需要确定真实的世界是怎样。

记忆总是在断片,行走也踩不到地面,有时会摔倒,因为脚下不是铺平的直路,而是起起伏伏蠕动着的肉块与内脏。

情况严重的时候,老板就给你放假,奶茶饮品是暴利,光是拿到分红,就足够你付房租与日常的支出。

纳兰迦时常来找你,他不聊黑帮的事,只聊自己的朋友,聊福葛,聊米斯达,聊布加拉提。

他小学没毕业,又不服输,请有大学学历的福葛教他学习,但他总学不会数学,数学太难了。

你写学不会就算了,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

纳兰迦不服气,虽然他学着学着就想偷懒,但他觉得自己没有不行。你无心与他争辩,只告知他,数学后面还有物理化学生物地理。

一起去书店找教材,店长帮忙找,纳兰迦翻一遍理科科目的教科书,娃要崩大溃。

最终你们决定去看一场电影,平复一下被知识冲击的心情。

“Mista!”

纳兰迦冲前边排队买电影票的人挥手,是米斯达。

米斯达回应纳兰迦一声,随后两眼盯着你。这样的开头你几乎习惯了,也盯着他。

两人嘀嘀咕咕,语速太快,你听不懂。米斯达大大咧咧地对你笑起来,你无动于衷。

你在手机打字问纳兰迦想看什么,纳兰迦说你不用掏钱买票啦,米斯达请客,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米斯达兴致勃勃,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演员莫妮卡·贝鲁奇主演,今年的新片!

这电影你不仅欣赏过,还看过拉片。具体情节没记清,只对拉片的解读有一丁点印象——女主角象征二战中的意大利,而男主对女主的感情则代表了导演对意大利深沉的感情。

米斯达买来电影票,三人入座。即使有英文字幕,你也半懂不懂,因为有些词汇你已经忘记了,只看着眼熟。

演员的演技令你不适,小镇男人们下流的打量、女人们的敌意、男主视角下导演刻意模仿偷窥的镜头,都让你恶心得想吐。

女主玛莲娜没有自我,她只是一个被窥视被众人幻想的美女。有了丈夫则有了主人,成了寡妇,她就任人宰割。

观影没到一半,你就觉得这镇子上的人全部是煞笔。

受不了,气得你肝疼。你感觉自己要乳腺增生,闭目养神,断断续续地看。

终于,玛莲娜被生活逼成了娼妓,男人们争先恐后为她点烟,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眼中流下的泪。

电影到了玛莲娜被群殴,你终于忍不住,轻声骂出几句。

煞笔煞笔一群臭煞笔,这脑残破封建镇子怎么没被炸?

纳兰迦与米斯达都惊异地转过头来,纳兰迦张大嘴巴,问你,你不是不会说话吗?

……没忍住破功了。

你这才解释自己是在日常表演。

纳兰迦听出你的意大利口语稀烂,深表认同,如果是他去别的语言的国家讨生活,也会这么干。

继续看影片,剧情发展简直到了你无法理解的地步,玛莲娜离开小镇,自战场回归的丈夫在男主隐蔽的帮助下寻回玛莲娜,而玛莲娜居然跟随丈夫回到这个全员恶人的小镇!

你现在的心情重回当初看《蝴蝶夫人》的时刻。

『祝你好运,玛莲娜女士。』

男主对女主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联想到那位拉片up的解读,男主作为一个小男孩,对玛莲娜的遭遇无能为力,导演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对意大利故土的遭遇无能为力。

一个人或许可以影响一个人,但是仅凭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影响一个国家。

意大利不管是政治经济军事,还是国际地位,都和你的意语水平一样烂得稀碎。

他只能祝愿自己心爱的祖国未来好运。

『我骑车离去,仿佛是在逃跑,逃离她,逃离那些萌动,那些梦境,那些记忆。』

我逃离我的祖国,逃离我的过去,我的童年,我的爱,我的家。

『我想我该忘怀了,当时的我确信,我能够将一切抛诸脑后。而如今我年事已高,度过庸庸碌碌的一生,结识过不少女人,她们一个个都对我说‘别忘了我’,但我已经记不得她们,直至今日,依旧只有她,令我无法忘怀。』

我以为我应该释怀了,当初远走他乡的我坚信自己可以做到。可我不过是一介普通人,雄心万丈,却什么也无法做到。途中漂泊过许多国家,它们每一个都各有各自的美好,可一路走来,全都比不过那最初的地方。

『玛莲娜。』

玛莲娜,My land。我的故土。

我的恋人是我的祖国。

站在国家的立场,你不认同这位导演在电影中对意大利无辜的诠释,但作为一个人,又深刻理解导演对故乡永恒的爱与思念。

电影结束,电影场的灯开,你已泪流满面。

『诶诶?你哭啦?』米斯达慌里慌张摸自己的帽子,左摸右摸,最后拿自己的袖子给你擦眼泪,『最后结局挺好的嘛,她和自己的丈夫团圆,镇上的人也不欺负她了!』

他不懂。

你懒得与米斯达解释。

离场,米斯达与纳兰迦聊起观影体验,纳兰迦没怎么看懂,他觉得无聊,镇子里的人也莫名其妙,米斯达则兴奋,因为他是莫妮卡·贝鲁奇忠实粉丝。

你与纳兰迦默默听米斯达安利莫妮卡·贝鲁奇的另外两部电影,以及花样狂吹。

最后,米斯达问你,你观影完有什么感想,你打字,都杀了。

抛开政治隐喻不谈,里面的煞笔简直气得你要大杀四方,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有一个小时你脑子里都塞满了杀杀杀。

由于你的精神状态过于美好,纳兰迦与米斯达都不敢吱声。沉浸在杀戮的幻想里,你回到家,发现纳兰迦早就与你分别。

你陷在沙发上,沉在肉球里。

今天,没有吃饭。

纳兰迦隔几天就过来,有时碰上你与邻居先生的茶话会,就一起吃。邻居先生在时,纳兰迦不会多说什么,只有独自跟你待在一起,他才愿意倾吐自己的心声。

他讲起自己的家庭,一个很爱他的母亲,一个不爱他的父亲。他觉得那个男人是个人渣,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渣。

『你知道和你一起工作的女孩子她的父亲吗?我之前撞见一个男人在纠缠她,就上去打抱不平,结果那是她的父亲。』纳兰迦不爽似的从嘴里噗噗噗喷出几口气,『那也是个人渣,自己去赌钱,没钱就来找自己女儿要,欠债还想卖掉自己的女儿,还好我阻止了。』

『纳兰迦真厉害。』你没有灵魂地捧写。

“嘿嘿。”纳兰迦笑起来,『因为那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留意了一下。』

他又谈起布加拉提,布加拉提和自己的父亲不一样,同样严厉,但布加拉提是为他好。

『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好父亲就好了。』纳兰迦捧脸感叹。

『换一个爸爸。』你写。

“啊?”纳兰迦张大嘴巴,『爸爸是可以换的吗?』

『血缘上的父亲与感情上的父亲不一样。』你唰唰写,『坏爸爸就踢掉。』

『唔……可是很奇怪啊……』

『认布加拉提为干爹,你就拥有好爸爸。』

『啊???不要!这样太奇怪了!』

你不懂纳兰迦怎么如此抗拒,印象里男同学经常互相认爹认爷认祖宗,也不妨碍他们平日称兄道弟。

『算了,我现在已经和那人渣划清界限,不会有往来了。』

哦,他觉得好就好吧。

送走纳兰迦,你踹几脚地上的肉块,心想为什么女同学之间认妈却不认姥认奶认祖宗。

追溯源头,果然是宗法制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