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醒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醒来。
这具身体状况不算好,在甘泉宫时已染病,虽不重,但此后他一路疾行返回京师,宰杀卫兵,四下奔波,更经历大悲大痛。
心神消耗过大,按理即便撑不过去也属寻常,可他偏偏撑过来了,偏偏再度清醒。
他多希望睁眼看到的是他熟悉的世界。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他无数次闭眼,无数次睁眼;无数次昏睡,无数次醒来。他还在这里,周遭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刘彻呆愣着,恍惚着,浑浑噩噩。
南北军统领陆续前来复命。
“陛下,已将刘屈氂置于囚笼游街后腰斩。”
“陛下,李家全族尽诛。”
“陛下,凡参与清剿东宫与围困太子的卫兵都已全部处置。”
……
二人禀报完毕,等着刘彻下一步指令,但刘彻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听没听到。二人互视一眼,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刘彻仍旧呆愣着,不言不语,甚至一个动作都没有。
二人一时犯了难,还是那位被刘彻临时提拔的小黄门上前:“陛下累了,两位将军不如先请回吧。若陛下有何吩咐,奴会再宣两位将军觐见。”
南北军统领无奈,只能躬身退下。
小黄门小心翼翼唤道:“陛下大病未愈,可要回殿内休息休息?”
刘彻没应,他扫视着四周。看着周遭一切,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是他居住几十年的未央宫,却又不是他生活的那个未央宫。
他摇晃着慢慢向前走去,不知不觉来到椒房殿。
他此生身边美人众多,一波一波地来,又一波一波地走。受他宠爱的妃嫔不少,但唯有子夫一直伴着他,跟他最久。
即便阅女无数,刘彻也不得不承认,子夫是最特别的。他们夫妻数十载,温馨过,欢笑过,浓情过。子夫永远都是那般柔情似水,总能知道如何在他烦闷时开导他,为他纾解。
每有难事,心情不好,他总会来椒房殿坐一坐。这个习惯“他”与他一样。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鲜少再来的呢?
从疑心太子,防备太子开始。
刘彻心头一痛,深吸口气,转过身不知不觉又走到东宫。
此时的东宫已经被收拾清理,再没有横成的尸体,也没有血染的大地。整个宫殿空荡荡的,一如他空荡荡的内心。
刘彻走了一路,身心疲惫,颇有些吃不消。他摸着柱子缓缓坐下来。小黄门欲要搬春凳坐垫,被他拒绝了。
小黄门再劝他回去歇着,他摆摆手:“让朕一个人静静。”
小黄门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听令,却不敢走远,恭敬候在前殿。
他就这样坐在内殿前方的台阶上,这也是当日刘进死时伫立之处。他的视线缓缓失焦,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刘据与刘进的身影。那是“他
”记忆中的场景。()
彼时,刘进出生不过数年,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团子。“他”陪着小团子追赶着放绢鸟,刘据微笑着过来说:“父皇也太宠他了些,越发纵得他无法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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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嘻嘻摆手:“无妨,无妨。”
不知是不是两人本就相通,记忆与情感融合,刘彻眼眸瞬间湿润。
一道道命令下去,一个个奸佞尽除。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的皇后,他的太子,他的皇孙都回不来了。
刘彻心尖似乎被人挖去了一块,彻骨地疼。如今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至少……至少在另一个世界,他的据儿还在。
可那个据儿好吗?
刘彻忽然想到某点,疏忽站起来。如果说他来了这里,那么“他”呢?“他”去了何处,会不会去到他的身体里?如果是,“他”会怎么做,会不会伤害据儿?
思及此,刘彻面色大变,瞳孔中是比亲眼见证“刘据”自刎还要盛大的惊惧。
不。不行,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回去。
——父皇!
刘彻一顿,他似乎听到了据儿声音。是他的错觉吗?
——父皇,你醒醒。
刘彻眼眸震颤,确实是据儿的声音,是他的据儿。
——父皇,你别吓我,你醒过来好不好。
刘彻四下逡巡:“据儿,是你吗?是你在叫朕对不对?据儿!”
——父皇,你已经昏睡多日,再不醒我要撑不住了。
——父皇,你不能有事。你答应过我的,会长长久久陪着我。
——父皇……
一声声呼唤传来,刘彻不自觉顺着声音寻找,忽然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意识再度模糊,重新睁开眼睛,人已经躺在温室殿的暖床之上,微微一动发现床旁趴着个熟睡的少年。
不是刘据又是谁?
刘彻大喜,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抚摸他,抱住他,却又不敢触碰。他怕这是一个梦,是他美好的幻想,一碰就会破碎。
因而他的手滞留在半空许久,最终垂了下来。
刘彻贪婪地注视着刘据,想着不碰便不碰,即便是幻象,能让他多看一会儿也好。
于是他就这样静静看着,恍然发现刘据面上满是疲惫,一双眼底全是乌青,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他的床旁还有张小塌,塌上有被褥床铺,似是陪睡之用。
刘彻正狐疑着,床旁身影蠕动。刘据微微蹙眉,脖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默然对上刘彻的视线,腾一下起身,面露大喜:“父皇醒了!”
下一秒瞬间扑进刘彻怀里,泪水不受控制落下来:“父皇,你终于醒了。你差点吓死我了。父皇。”
怀中人的身体是温热的,熟悉的,连泪水也是。
不是梦,不是梦!
刘彻颤抖着坐起来,回抱住刘据:“是,父皇醒了,父皇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 从大悲到大喜,刘彻又哭又笑,状似疯癫,情难自已,突然从喉头吐出一口鲜血。刘据唬了大跳,慌乱呐喊:“侍医,唤侍医。”
说着就要亲自去揪侍医过来,却被刘彻抓住手腕:“莫怕,父皇没事。不碍的,据儿别怕。”
又哭又笑,还吐了血,怎么可能没事。
刘据半分不信,急得跳脚。
刘彻却知道这应该是他梦中横亘在胸口的那口血,吐出来就好。他轻笑着再次将刘据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据儿,你还在,你没事。真好,真好。”
刘据不明所以,察觉刘彻情绪不对,不想刺激他,便任由他抱着,顺着他的话回答:“对,父皇,我还在,我没事。”
甚至还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
直到侍医赶来,才将黏腻的父子俩分开。
太医署的人几乎全部出动,轮流把脉看诊一遍又一遍,得出结果:陛下已无大碍,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今身体有些弱,需好生养养。
刘据终于松了口气,让人将消息传出去,令后宫与朝堂安心,却又吩咐暂且不必来见。这也是刘彻的意思。
刘彻拉着刘据在床旁坐下,细细询问:“朕昏迷多久?”
“十七日了。”
十七,正是他“梦”中所呆的时日。
“而今外面情况如何?”
“后宫有母后坐镇,大家都很安分。朝堂,我出面稳住群臣,让舅舅调遣兵马增援边关;又派去病表哥值守武库与骊山工坊,以防万一。索性,有火药的威望在,我朝内外,无人敢动。”
刘彻点头。帝王昏迷,若只是一两天还好。半个多月,极易引发朝局动荡,尤其可能导致别有用心的贼人勾连异族使坏。
刘据此番安排也是未雨绸缪,若真有意外,可随时策应,将阴谋扼杀在摇篮里。
刘彻又问:“朝堂其他事宜呢?”
“我令众臣照旧上奏,由丞相整理后交予我,我暂代理。我若觉得可行的,直接批复。不确定的,我便请教丞相、太傅与舅舅。父皇可要看看?”
最后一句刘据有些犹豫,按理刘彻醒来,该向刘彻一一报备,但刘彻身体未痊愈,他恐事情繁杂,会让刘彻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