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暮春。
正是冬小麦刚刚过了抽穗期,到达扬花结籽的时节,田野里,麦穗密集齐整。
清风拂来,他们摇曳着,一个个精神抖擞,宛若活泼俏皮的孩子向所有人炫耀自己茁壮高挺的身躯。
刘据与刘彻走在乡间小道上,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一片。还未成熟的麦穗是绿的,道旁的树木也是绿的。田埂里,还可见三两农夫忙忙碌碌。
刘据伸手捻起田边离自己最近的一颗麦穗瞧了瞧,笑着同旁边的农夫道:“这些麦子可是你种的?长得真好,再过两月便可成熟,必定颗颗饱满,迎来丰收。”
“借小郎君吉言。瞧这长势,如果没有意外,确实该是丰收。”农夫憨笑,“小郎君还懂这个呢?”
虽不知眼前一行人的身份,但观其衣着华贵,牵有马匹,还带着贴身侍从,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当是出身贵族。此等贵人,少有懂农事的。怎不让人讶异?
刘据点头:“略懂一些。阿父很重视农事,每年都会自己耕耘尝试。家中产业多,也额外给了我一些弄田,供我偶尔闲暇伺弄。”
农夫讶异,看看刘据,又看看刘彻,十分惊诧。这跟他所想所知的贵族可真是大不相同。
刘据又指向目所能及的诸多麦田:“这些都是你们村的吗?”
“是。前些年并没有这么多。那时我们村在整个邑县都称得上穷。我们能有今日,多亏了陛下与太子。”
说到此,农夫语气激动,万分感慨。
刘彻刘据眉毛一挑,刘据笑着道:“这话怎么说?”
“小郎君有所不知,从前我们村虽然临近水源,但水位太低,水流更是湍急,取水不便。偏偏无论农田与日常都需许多水。
“我们只能用水桶一桶桶挑上来,费时费力不说,取水量也有限。是太子殿下做出水车,陛下令官府出钱出力,为我们挖沟安置,还在岸上设有石磨与水碓,用以推磨与舂米。
“更别说还有曲辕犁、三脚耧等物,省了我们好多力气呢。后来陛下又准许我们开荒。村长就组织大家,每户出劳力将旁边那块荒地垦了。”
农夫越说越高兴,脸上堆满笑。
刘据眨眨眼:“那你们多出这些农田,顾得过来吗?”
“当然顾得过来。贵人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工,什么善事,什么利器?”
刘据提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农夫拍手:“对对,就是这句。我们现今有各类新式农具,虽说田亩多了,但农作起来比以往还要轻松点。
“尤其这些地种出来除去赋税,全是自家的粮食。田亩多,产出多,留下的自然也多。谁不欢喜。我们还嫌少呢。家中劳动力多的,再来点也使得。”
刘据点头。
两人说话间,农夫妻子来为其送午食。
农夫笑嘻嘻接过来,打开篮子,一大碗麦粥,虽是粥,但也挺稠的。一
碟青菜,还有一小碗鸡汤。鸡块就两三块,但对于普通农户来说,这伙食属实不错了。
农夫也有些惊讶,看向妻子:“今儿杀鸡了?”
“村里杀了三只,各家分了点鸡块。”
刘据挑眉:“村里杀,各家分?”
农夫点头:“也是太子殿下想出来的方法。劁猪跟养鸡。这两个法子让猪跟鸡增产不少呢。村长说户户养恐养不起也多有不便。不如大家一起养,养成了大家分。”
刘彻眉宇微动:“这法子不错。你们村长是个有想法且能干实事的人。”
“是。我们村长人可好了。他说若家家户户养,大家又要顾这些畜生,又要顾农田,事多且杂,太耗费精力。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弄出这么多槽食给畜生吃。
“不如一起养,村里规整,每家每户选人轮流照顾。所用槽食也由大家一起想办法。
“我们养了快四年。前两年费力了些,后两年掌握方法,人员安排妥当。养成的猪跟鸡长势都很喜人。卖出去赚一笔,偶尔还能宰杀几l只给大家分。
“虽然不是天天有,但逢年过节少不了,平常也会挑日子。村里若不杀,自家想吃,自个村里人买,也便宜些。”
农夫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若放在四五年前,他哪里敢有这样的设想。
似是想到什么,农夫为难看向二人:“两位贵人可要尝尝?我们每户都有,分到的鸡块少,鸡汤清,也不知合不合贵人的口味。”
刘彻摆手:“你吃吧。”
农夫也只是随口一问,被拒绝后,忙放下鸡汤,指向前方:“其实我们村位置不错,往前几l里就是官道,还是南边来长安的必经之路。
“那里设了几l处茶寮,供来往商人旅客饮茶歇脚。说是茶寮,售卖茶水只是其一,卖的最多的是米面馒头以及家常菜食。
“这些从前也是没有的。因着长安琉璃街名气大,这两年许多人来瞧,进京的多,官府特许设置。而且还不许权贵插手,说是专门为我们添的营生。经营者都是跟我一样的平民。
“因着我们与茶寮离得近,他们许多食材都从我们与隔壁村收购。我们虽然没中标,不能做茶寮生意。但也跟着得了不少便利跟好处。
“所以说,还是多亏了陛下。陛下好,朝廷待咱们也好。”
没有哪位帝王不喜夸赞的。听着这话,刘彻暗自欣喜,嘴角上扬。
刘据提议:“已至正午,既然茶寮不远,不如我们用了午食再回去,顺道看看茶寮是什么模样,生意几l何?”
他们微服至此,走了一路,旁观了乡野诸多农田农事,这两年前新设的茶寮自然也当看看。
刘彻点头,与刘据一起翻身上马。
数里的距离,骑马须臾便至。
一排茶寮,搭着棚子与简易屋舍,约莫六七家。生意都不错,家家坐了八成满。
刘彻与刘据一出现,就有位机灵的妇人上前将他们引领入座:“客官想吃些什
么。咱们这茶是清茶。()
“太子殿下说的方法,只以茶叶泡水,不用其他调料。茶叶虽比不得贵人家中,略粗糙了些,但也算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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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食都在牌子上,都是农家家常菜,但口味也是太子殿下夸赞过的。”
刘据一顿,刘彻看他一眼,又扫向妇人,笑道:“太子殿下夸赞?太子曾来你这吃过?”
那妇人讪讪挠头:“这哪能啊。我们这茶寮是供过往客人歇脚的,太子殿下何等金贵人,怎会到这里来。
“不过我们这菜食做法是朝廷提供。当时教我们的官员说了,是太子研制。太子做出来的,他自己肯定喜欢啊。他喜欢当然赞过。
“所以……所以这话也没毛病吧?”
刘彻&刘据:……
刘据噗嗤失笑:“对,没毛病。”
妇人又问:“那客官想吃什么?”
刘彻扫了眼木牌:“都来一份,尝一尝。”
他们吃不完,还有侍卫随从。都尝尝,看据儿平时捣鼓的吃食,放到民间,做出来的味道是否一样。
是个大户。
妇人眼前一亮,声音都拔高了两分:“诶,好嘞,客官稍等,这就让我家那口子赶紧做。”
妇人退下。刘据撑着下巴观望周围人群。
一排茶寮,位置几l乎坐满。看穿着打扮与举止言谈,大半是平民或家有薄产者,偶尔有富商,但鲜少有权贵。
略微一想,刘据就明白了。此地布置简陋,食材单调,拢共就那么几l个菜单,不说珍馐,寻常需要花点功夫的好菜都没有,多以快速轻便为主。
平日里金尊玉贵,食不厌细,烩不厌精的贵族恐怕不太瞧得上。加之权势贵族出行,装备齐全,补给充足,此地往北行两个时辰便可至京都,未必需要歇脚用食。
正想着,有人前来上茶。但不是先前的妇人,而是个妙龄女子。她的动作有些怪异,还没等刘据察觉哪里不对劲,她已放下托盘,说了句“客官慢饮”就退下了。
刘据就没在意,伸手为刘彻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尝了口,如妇人所说,确实是粗茶,但胜在干净。这几l家茶寮都是寻常百姓经营,手脚很麻利。每有客人腾桌,收拾很快;有客人到来,上前迎接也很快。
旁边有顾客遇上熟人,言谈之声传来。
“王兄,你也去长安?”
“是。李兄也去?我记得你去岁不是去过吗,怎么又去?莫非那琉璃街真这般好,让你念念不忘?”
“琉璃街好不好,你这回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这趟来是为琉璃街,却又不全是为琉璃街。我听闻今岁有西域外邦人到访长安,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外邦人长什么样。”
“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博望侯出行西域的队伍经过这些外邦,卖了他们一些我们出产的玻璃饰品、镜子与白玉纸,他们惊为神物。又听说我大汉长安还有琉璃街,遂慕名而来。”
“
() 是这么个说法。寻常玻璃物品算什么。博望侯远行(),许多东西不便携带。玻璃也只挑了几l样体型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易装载的。哪能同琉璃街内各店铺售卖的相比。更别提琉璃街本身的建筑与布置就足够稀奇。那些没见识的西域人瞧见后嗷嗷大叫,似乎还惊懵了两个。”
那人磨搓了下双手:“我这回就是为了去看他们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