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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虎符(2 / 2)

薛湛把暗格里的匣子放在桌上,“这个问题我亦想过,若是能知道府里这人的打算,就好办了。她身边有缁衣卫,我不好安插人,只能先从过往的经历推测一番。”

“这个是?”

“当年父亲丢失的兵符,原本就存放在里面。我总是在想,家里出的这些吊诡之事,追根溯源要从九年前的变故说起。”薛湛抚摸着这枚饰有饕餮纹的漆盒,“你可闻得出这里头的气味?”

江蓠拿起盒子,仔细嗅了嗅,“就是木头味,带着股淡香。”

“兵符丢了后,这盒子没人动过,因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父亲就用暗格将它避光避风存放。”

他的声音在室内缓缓流淌,“兵甲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靖北,长两寸,宽一寸。弘德二年九月,狄人南侵,献宗得了急报,抽调各地精兵组成靖北军,派一名老将领兵北上。结果他刚去就大败于东可汗,其人战死,兵符留在副将陈灌手中,他如今已做到威宁都司指挥使了。献宗眼看边关将破,手里还有右半边虎符,交予我父亲,再命他带兵援边,统辖靖北军残部。九月廿二,父亲在郊外阅兵,次日清晨便要出发,临行前打开匣子,发现虎符不翼而飞,献宗震怒,将他下了诏狱,最终派楚王携手谕北上御敌。母亲进宫求情,加之前线传来捷报,我父亲才被放出来,他出狱后身子就垮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不翼而飞,有谁碰过这匣子?”江蓠还在专心地嗅着气味,蹙眉问道。

“匣子锁在礼堂,有重兵把守,想进去比登天还难。”

江蓠抬起眼,揣摩他的神情,放下匣子,“令仪,你可是心里有几分数了?”

薛湛慎重道:“自从发现有人假扮母亲,我便将此事重新想了一遍,若无法揭穿她是假的,再怎么猜测也不能坐实。你随我来。”

他带她从后门出去,主屋北边有一座四角攒尖的大屋,十分古朴肃穆,盖着深青琉璃瓦,屋前白玉砖铺出一条笔直的道,道旁栽着松柏。

“这是我家中存放礼器的地方,当时装兵符的匣子就放在大厅内,屋外守满了亲卫。”

她看到横匾上写着“金勒堂”三个字,拊掌笑道:“你们一家子原来是韩翃的诗,‘玉杯分湛露,金勒借追风’。”

薛湛并不忌讳谈起这个,“我的名是外祖取的,他在位时,父亲助他打了几回胜仗,圣眷正隆。”

“‘翩翩魏公子,人看渡关东’啊。”江蓠遐想,“当年侯爷必是个风流倜傥的儒将,要不宣宗怎么会将最疼爱的公主下嫁给他?”

这话也是能对他直说的吗?

薛湛忍不住笑了:“岘玉……”

话到嘴边,及时止住了。

他拿钥匙开了锁,大屋里阴凉干燥,全是大大小小的礼器。正厅放一口刻了铭文的黄铜大鼎,东面是征伐之器,诸如钺、戈、矛、缶之类,都用铁架了,整齐划一地竖着摆;西面放着一张长桌,铺着绒布,上面是些璧璋圭璜和盛酒的爵觚,靠墙则是一排奏乐用的钟鼓磬,表面光洁如新。

大鼎前有个半人高的珊瑚架,八条细鳞红鱼从东西南北振鳍跃向中心,形如莲瓣,鱼眼用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南珠镶嵌,尾巴缠在珊瑚枝上,以碎晶充作甩出的水珠。

这样宝贵的架子,江蓠连碰都不敢碰,生怕掉了一颗水晶,要赔人家一颗脑袋。只见薛湛把手中的漆木匣放在托盘上,让红鱼托着,无比自然地摸了摸鱼尾巴,好像这鱼比缸里养的还便宜。

“九年前兵符就放在这儿。它是新造的,用之前要借一借刀剑的血气,还要用香来暖着。”他指向珊瑚架下的金球熏炉,“当晚这炉子燃了整夜。”

“我说怎么有股熏香味……”江蓠蹲下身,打开顶部的镂花盖,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残留的白色粉末,就是这个气味。

“刻的是凤鸟,宫里赐的?”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家中只有她用凤纹。除了熏香,还有别的气味么?”薛湛问。

江蓠摇摇头,“真闻不出来了,要是……”

要是楚青崖在,他那狗鼻子或许堪用,他都能从一盒腊八糕点里闻出龙脑香来。

……怎么又想起他了!

她耷拉下嘴角。

薛湛又道:“你看手上。”

“咦?”江蓠低下头,刚才抱着盒子闻,指腹沾了层薄薄的油脂,“里头燃的是香脂?”

“是西番进贡的吐孛靡香,极其罕见,色纯如玉,其质硬脆如冰,遇热即化,焚烧后才有香气。”薛湛道,“巧的是,我后来偶然在学生家中得了一块,雕成玉佩形,那颜色刚好和白玉做的虎符一模一样,远远看去,以假乱真。”

江蓠心中大震,“你是说,有人塞了个假虎符进去?”

他叙述着当年的情景,“军情紧急,母亲奉旨代天子随父亲一同阅兵,设坛祭祀虎符。全军将士都看见她把右半边虎符放进匣子,摆在台上,祭祀结束后,父亲就把匣子贴身带着,回府放在金勒堂内,碰过虎符的人,只有他和母亲。”

江蓠一拍手,站起身飞快地说道:“当时那女人就在假扮大长公主了!她用香脂雕了个一模一样的藏在身上,九月廿二,天已经冷了,这东西在室外化不掉。侯爷把真虎符给她,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她从袖子里掏个假的放进去,真货自己收下,侯爷抱着匣子回府,再放这儿拿熏炉烘它一晚,半枚虎符就两寸长,可不都化了吗!这匣子又是木头做的,香油从缝隙飘出来,散在屋里,第二天打开看,还以为是熏出来的油。”

薛湛叹了口气,“那晚的守卫发誓没有人进来,但献宗震怒,把他们砍了头。几十条无辜的性命,都送在她手上了。父亲只怪自己疏忽,根本怀疑不到母亲身上,况且她还在献宗的寝宫外跪了一宿求情。”

“这像是真殿下才会做的事。”

他捏了捏眉心,“正是了。最初两年我母亲还能露面,只是受她胁迫,无法说出来,至于缘由,我想是因为假的王总管在白露身边以她为质。可那几年我忙于读书,要为侯府挣个前程,便没有多想,真真是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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