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那么大了,还带什么带?”张秀红歪了歪嘴,觉得刘老太莫名其妙。
她生养了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刘老太搭手帮忙带过。那会儿孩子才一点点大,她和刘二柱一个人背着一个孩子下田栽秧割稻,往事不堪回首。
小麦大了之后才好一点,她能带着两个小的。
这会儿刘老太倒是惺惺作怪起来了,恶心心。
被嫌弃了一顿,刘老太终于舍得闭上她的瘪嘴,坐在旁边,她沉默地看着刘二柱忙活。
“早让你当工人,你不当。”过了好半天了,刘老太冷不丁说道。
她的语气平平的,刘二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接着系绳子。
十一月下旬的日色都是冰凉的,落在他们身上,谈起往事,宛如做梦一样。
刘老太跟祥林嫂一样反反复复念叨着:“鞋厂招工,我让你去,你不去。我满大队地追你去,跑断了老腿,你就不去。”
刘二柱睁了睁眼:“三柱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刘老太好像没听到,一个人孤零零地沉浸在往事里。
“我叫你去,你不去。何贵生给了老刘家名额,你不要。何贵生挨骂,我挨骂,你不晓得好歹……”
刘二柱的面皮子狠狠抽搐了一下,把包裹一摔,站直了身子。
“用我小妹的命换来的名额,我怎么去?我是个人,不是牲口!”
他的声音跟哭嚎的朔风一样,抽到刘老太的耳朵眼,她霎时瑟缩了一下。
“你不是说小丫头是被我这个当娘的饿死的吗?”刘老太颤抖着声音,“现在又想明白了,是何贵生踢死的她?那你还恨我,还恨我!”
那些往事张秀红是不清楚的,她惊悚地看着这娘儿俩说起来。
刘二柱这下一滴眼泪都没掉,他的眼眶红透了,但是他就是没哭。
“不说了,说了也没用,小妹也回不来了。”
他这辈子都记得那样的场景。小妹坐在门槛上,头抵着门框,她太饿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刘二柱也饿,他偷吃了公家的生蚕豆,被批了一顿,又吃坏了肚子,整个人上吐下泻躺在地上走不动。
他喊了小妹两声,小妹没有理他,眼睛都没睁。刘二柱突然怕起来了,他手脚并用爬过去,摸小妹的手,小妹手冰凉冰凉的。
他不敢再摸小妹有没有鼻息了。
他突然有力气了,哭着去屋里翻东西,可是完完全全翻不到吃的。
刘二柱又哭着出来,想抱小妹。
何贵生正走到老刘家门边,嘀咕一句:“丫头片子怎么坐门槛上?晦气。”
说着一脚踹下来,小妹被踹到地上,死了。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刘二柱夜夜做梦,他后悔自己怎么没带小妹一起偷吃蚕豆,就算被毒死,也好过饿死啊。他对不起小妹,他害死了小妹。
而刘老太若无其事拿出一袋红豆托人挖了个浅浅的坑,把小妹随便埋了,更是成了刘二柱心里的一根刺。
她有吃的,她宁愿饿死小妹也不给她吃。
刘老太没跟何贵生闹,何贵生知情识趣,把招工的机会给老刘家,推荐刘四柱去公社念书,给刘老□□排清闲的工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蚕食着小妹的血魄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