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重返露台,便看见池羽的第三瓶啤酒也见底了,他咔嚓一声把瓶子在手里捏扁,手臂暴起青筋。
等他再回头,便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镜头对着自己。
“你要……”
“看我。”梁牧也说。
池羽的眼神立刻就飘走了。梁牧也这几年多在棚内拍多了商业广告和时尚作品,但凡是能被他拍的,都是三线以上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一个个都是为镜头所生。助理给他做记录,造型师整理好服装配饰,灯光师打好光,他只管按动快门。他很久没有拍过在镜头前如此不自在的人了。
“之后……还会回去Corbet吗?”梁牧也躲在镜头后面问他,口气寻常。他知道聊滑雪的事情会让池羽放松下来。
果然,那个人认真回答:“想玩儿了会再去的。但都是同一个场地,没太有必要吧。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可以滑的大山呢,我都没去过。”
“那你板子碰岩壁回弹那一下——是提前计划好的吗?”
池羽笑了。
“哦,那个是起跳弧度画大了,带过了一点点。零点一度。”
原来只是巧合。快门声轻轻落下来,把他的表情定格。
梁牧也低头看着显示器。门内的灯光正好刻在他眼角那道疤痕上,投下小小一片阴影。像量杯上的一个刻度,或者时间的一缕针脚,标记着他一年年的成长。池羽几乎从不大笑,他笑的时候,薄薄的嘴唇是抿着的,显得平静淡然。眼睛一弯,那个伤疤就打了对折,更像一半的括号,把青春年少都折叠起来。
池羽见他不说话,有些紧张,就自顾自地继续讲:“但……Corbet那次,确实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冠军。”
“不是X Games?”梁牧也抬起头,诧异道。那毕竟是他最被外人熟知的一个冠军头衔。
“不是。那是为了我爸,他只看得懂大跳台,”池羽低头,又自嘲般笑笑,“大部分人也是。Corbet是为了我自己。”
玻璃门再次被拉开,喧闹声也从客厅传了过来。两个姑娘看他在露台拿着相机拍照,便也跃跃欲试,让他给自己拍点照片。梁牧也看她们姿势都摆好了,当然也就同意了。他刚刚是赶着过来的,这个时候才得空,才把相机背带挂在脖子上,低下头慢慢调参数。
做这行的也都清楚,拍的照片大概也能分成两种。给自己拍的,和给别人拍的。刚刚那张照片是拍给自己看的,而现在不一样了。
阳台上的人越聚越多,程洋也拿了自己的另一台相机,给大家照单人照和合影。而最开始那第一个模特池羽早就找不见人了。他在程洋的朋友过来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躲在玻璃门后面看着梁牧也。
虽说是给朋友随手拍照玩,可这个人倒还挺认真。一月份的室外天寒地冻,他也就穿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两扣,布料被大风一吹,就紧紧贴合在身上。程洋架起来了他带来的唯一一个三脚架,梁牧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懒洋洋地靠住栏杆,用自己的胳膊肘当三脚架。
这背影……好熟悉。池羽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也许是自己某个不合时宜的梦里。
而梁牧也好巧不巧,恰好回头往屋子里看,就对上了他的眼睛。池羽装作低头看手表,又躲开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整个晚上,池羽都仿佛在跟他玩儿眼神上的躲猫猫游戏。等来聚会的各位在阳台上被冻得不行,纷纷回到他房间里的时候,梁牧也索性连池羽的人都找不见了。
“你看见池教练没?”他还问身边的男生。
那男生也懵了:“不会是又上山加课去了吧……”
梁牧也低头看表,夜场灯堪堪亮,确实是有理论上的可能。
可随后,门铃又响了起来。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梁牧也看了一眼程洋,那意思是,你还请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