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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具体有没有冤假错案,要等一线的报告,我们在座的各位,谁也不清楚情况嘛。”张主任轻言细语:“至于‘洪洞县内无好人’,我倒是想解释一二。我硕士论文做满清以来的农村问题,在地方志中可以发现一个很明显的趋势。在咸丰、道光之前,地方上是记载过不少乐善好施、修桥补路的‘某善人’的,口碑也很不错。当然,这些大多也是涂脂抹粉,邀买人心,有很大的欺骗性;但到近代以后,就连这样邀买人心,愿意装上一装的人也没有了,地方的乡绅,几乎是实实在在的土豪劣绅、率兽食人……”

她停了一停,又道:

“归根到底,在秩序尚且稳定的时候,豪族为了维持长久的地位,有涂脂抹粉的现实需要,愿意花钱收买;但在秩序崩坏的乱世,再多的财富也是朝不保夕,与其花钱维护虚无缥缈的名声,倒不如竭泽而渔,将地方搜刮干净,再躲进租界逍遥。这种时候,越抹不下面子的士绅消失的越快,所谓劣币驱逐良币,最后当然只有土豪劣绅,才能在丛林社会生存下来。”

“如果几十年的战乱,就可以把地方摧残为丛林社会,南北朝乱了几百年,恐怕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在朝代更迭如走马,秩序彻底崩坏瓦解的时代,真的有什么善良而无辜的灵物能幸存下来吗?

这个质问非常有力,有力到徐局长都稍稍沉默。而林貌在旁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明白了,这场会议看似风平浪静,其下却搞不好还有点暗流涌动的意见冲突。

无怪乎这一次会面的阵仗搞得这么大,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大家被电文刺激,都想来见一见皇帝陛下;但现在看来,怕不是内部暂时难以达成一致,不能不搞个集体会议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大手子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有了如坐针毡且如芒在背的痛苦。可以事态的发展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某位王会长接话了:

“大规模使用暴力,必然带来暴力的泛滥,最后也将反噬群众自身。这也是有过惨痛教训的。张主任,这样的暴力外溢,你又作何见解呢?”

张主任难以察觉的皱了皱眉,终于回答:

“我当然坚决反对暴力外溢。”

虽然这样的问题没有什么辗转腾挪的可能,但直接回答反对,却无异于否认了自己立论的根基。王会长稍稍有些惊讶,但还未来得及说话,张主任便再次开口了:

“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是生活在现在这个秩序下的人。”她环视左右:“我二十四岁历史系硕士毕业,参加殷墟的考古发掘工作;二十八岁读语言方向的在职研究生,三十一岁被调入敦煌历史科学院,参与敦煌考古,以及随代表团出访,努力追索流失的文物;三十三岁被借调入这里,和大家共事十年,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二十年来,我都生活在一个和平、稳定、没有太大动荡的秩序里,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无礼与冒犯,也就是外国人蛮不讲理的冒犯。这样一步步走来,我的世界观当然不可能接受暴力泛滥。”

王会长淡淡道:“也不止张主任是这样吧。在座的哪一位,又真正经历过动荡呢?”

“所以我们的三观都是一致的。”张主任含笑道:“我们都反对暴力,反对杀戮,反对动荡,要维系秩序。但我请大家注意一点:秩序从来不是凭空建立的;抽象的维护秩序,就纯粹是搞形而上学。”

“政治学上说,伟大的革命一旦成功,就会消灭自身的合法性。伟大的变革是在浑浊肮脏、完全无法维系的旧社会中诞生的,它的历程中也就不能不沾染着过往时代的污秽,乃至于血腥。可一旦它成功的清扫以往的污浊,建立起崭新的世界,那么新世界的胞胎回望过往,就万难接受变革中的血污。后来者无法共情变革中所面临的恐怖,却又很难谅解变革不可避免的错误;于是它就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而现在,我们能安然坐在这里,我们能取得一切的成就,都是因为我们是一场伟大变革的孩子。这场变革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