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甫亮,沈雪枫便醒了。
望见陌生的帐幔,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惊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向旁边望去,姬焐赤裎着上身,仍安稳地睡在他身侧。
沈雪枫当即看向自己,只见自己整个身体从胸膛到手臂,顺着小腹向下,遍布红色的印记,浑身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他翻身下床时,姬焐似乎微动了动,感觉到他快醒过来了,沈雪枫连忙捞起自己的衣服边穿边往帐外走。
随后逃一般地出了姬焐的寝殿。
夜里总是多愁易感怀,天亮了,理智回笼,他就觉得昨夜的自己特别蠢、傻且社死。
更别提昨夜的姬焐了,一个赛一个的蠢。
不仅如此,他还白嫖!
沈雪枫边走边捂住侧颈,愤愤地想,嘴里说着两人还没有和好,不能在一起睡,但说的跟做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还说等他睡着了再走,最后也没走成。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守夜的侍臣见到一袭青衫快速从自己眼前掠过,当即打起精神来:“……沈编修,您怎么起得这么早?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雪枫放下手:“不用管我,我去点卯。”
小侍颔首,又到:“翰林院无需这么早,沈编修何不等殿下起来了一起用膳?后厨已经在准备了。”
他看到沈雪枫红红紫紫的侧颈,心里突地一跳,惊讶地说:“沈、沈编修,您这脖子是怎么了,可需叫太医来看看?”
沈雪枫马上又捂了上去,神色紧张:“小声点,我没事,先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小侍重新返回,见总管已衣装整齐地候在殿外,再看一眼蒙蒙亮的天色,便知殿下马上就要起了。
他站回去,总管问道:“方才去哪儿了?守夜的规矩都忘了吗?”
小侍连连弯腰道歉:“干爹,我方才见沈编修急着离开,担心他生了什么病,便追上去问了一番。”
沈雪枫没有入仕前是东宫常客,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他打心眼里觉得沈雪枫也算自己半个主子,于是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
总管听到他这么说,眉毛也挑了起来:“生病了?你怎知?若沈公子真的病了,你为何不叫人拦着,唤太医来诊治?”
“奴也不清楚,沈编修走得匆忙,奴只瞧见沈编修颈间布满青紫的伤痕,故而才多问了一句。”
总管眼珠转了转,道:“罢了,待会儿殿下起了,你定要将自己瞧见的如实禀告,不得有误,知不知道?”
“是。”
两人在殿外絮絮叨叨地说着,寝殿中,迦南阵阵,姬焐仍陷入沉睡。
他好似醒不过来,做了一个诡谲异常的梦。
这个梦竟是上一次的续,但又补充了较多细节,逼真得仿佛曾经发生过一般。
他
梦到自己与沈雪枫自幼便形同陌路,素不相识,平日里见了面也分外疏离。
匆匆数年如弹指一挥,转瞬即逝,他就这么长大了。
因无友人相伴,池卿亦分身乏术,忙着在齐国打仗,两人渐行渐远。
杀人这件事就成了姬焐存活的意义。
他想杀人,并且只挑着牛皮小札上记载的人来杀。
那上面写着他从出生起认识的每个人、每个与他有过交集的人。
心情好时会多杀几个,心情不好,连卷轴都懒得翻。
十几年过去,人都杀光了,连姬长燃都死了,蓦然回首,举朝只剩下他一个流着姬氏血脉的皇子。
他的确是杀上皇位的,不费一兵一卒,亦无朝臣支持,只需经年累月地暗中送那些小札上的人去死,天下唾手可得。
那小札上唯一一个没有对他施放过恶意、被他用朱笔划掉名字的人,是沈雪枫。
姬焐实在想不到杀他的理由。
梦里,他依旧不是那个皇位的最优选,而是大姬子民不得不抽的下下签,幸运的是签筒里只剩他一支。
所以初登基时,太极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反对他的人都一个个堆在日光下,晒得脱水发干,累积成森森白骨。
孤僻暴戾的姬焐是个疯子,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疯,他不怕死,只怕活着不知该做些什么。那段时间,即便四地皆有组织揭竿而起,也会在他的铁腕统治之下迅速崩溃。
沈雪枫也是这样被蛮横的他强行锁在皇宫之中的。
他没有生气、没有复仇,亦没有为姬长燃的死喊冤,自始至终都显得随遇而安,对姬焐更是彬彬有礼。
其他人私下里喊姬焐暴君,只有他从来没说过他半点不好。
梦境里,姬焐曾数次在他所居住的兴庆宫门口徘徊,总是张望次数多,真正走进去的次数少。
两人偶尔对坐,他想再看清楚沈雪枫的脸,画面又消失了。
梦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形容苍白的青年躺在他怀里,胸前插着一把刀,鲜血汩汩而出,染湿白衫。
握着刀柄的人是姬焐。
沈雪枫闭上眼,对他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