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瓢泼,声音遇水传入沈雪枫耳中,听起来有些失真。
他咬了咬唇,似乎是在纠结什么,很快又重复了一遍:“我这里不需要人引路,大人若是有事要忙,直接回去便好。”
那人站在不远处,没说话,也没动作,沈雪枫只感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完全没有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真是好生奇怪。
沈雪枫在等着他开口,姬焐也极有耐心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出了太极宫后,他鬼使神差般地去而复返,下雨了,也仍站在殿外等。
自两人不欢而散后,再次见到沈雪枫,姬焐想起往日那些自作多情的过去,想起沈雪枫对自己的感情中掺杂着隐瞒与利用,失意、不甘、愤恨与爱意纠缠在一起,压得他心口喘不过气。
然而见不到沈雪枫,他又被一种更大的恐慌所替代。
是被利用被欺骗后,仍旧不想放弃这段已不纯粹的感情,愿意不论用什么代价,都要让沈雪枫继续留在他身边。
即便两人不再互相喜欢,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雪枫将曾给予自己的关注转移到别人身上。
游街过后,他本就没有花费什么时间思考两人的关系如何处理,不过是在怒火冲头的时候杀去姬长燃别苑胡乱砍了一通,回到东宫后简单洗漱一番又乘车上朝。
到现在,他已然决定,如果这是段错的关系,那就一直错下去。
沈雪枫喜欢谁、看重谁、栽培谁,他就杀了谁。
视线转暗,少年视物更加费力,他张开唇,好久才提高声调说了句:“我、我先走了。”
姬焐这才骤然出声。
“我送你。”
沈雪枫还想说什么,对方又向他抛来一句:“这是江大人的命令,还请沈公子不要为难小臣。”
“……”沈雪枫点点头。
姬焐并未走近,他只是负手跟在少年身后,偶尔见他走错路了,出声提醒一番。
走着走着,少年踩上某块松垮的青苔石板,不慎跌入路边的水洼中,雨伞掉在一旁,在地上滚了几l圈儿。
雨水浇在浅蓝色的衣衫上,令他看上去十足狼狈。
沈雪枫在地面摸索了许久,都没够到那把伞,身后的内侍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上来,捡起地上的伞抖了抖雨珠,将小臂探到沈雪枫眼前,轻声说:“小臣扶沈公子起来。”
白绸后的那双红肿眼睛眨了眨,沈雪枫心中忽然一阵怅然若失。
他方才在想什么,怎么会以为眼前这个宦官是姬焐?
虽说话时的语气、给人的感觉真的和姬焐有些相似,但要是姬焐在,定然不会看到自己摔倒还这么冷静。
冰冷湿润的指尖不慎触到男人的手腕,便感觉到眼前这人当即闪躲了一下,像是不愿意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沈雪枫还是自己重新站了起来,“抱歉。”
后面那段路,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
话。
今日净苍去皇郊看过姬长燃,回来后便埋头进了药房抓药。
他正忙着,忽听到药童说探花郎正在太医院中等着瞧病,便让人连忙去将沈雪枫请来。
等了好半晌,净苍略微有些不耐,便撩开竹帘走出房门,只见昏暗的烟雨中,沈雪枫蒙着眼,一手握着一把伞在前探路,另一手抬起宽大的袖摆为自己挡雨,姬焐则站在五步之外,冷冷地旁观着少年吃力的行动。
见到这一幕,他不由有些惊讶,但到底没多说什么,连忙取伞将少年接了回来。
姬焐并未跟着一起进门。
“沈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净苍视线落在他那条湿润的缎布上,“来看眼睛?”
沈雪枫摇摇头:“我的眼睛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此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将那条湿润的白缎拆下来,露出那双血红肿痛的眼,整个人都透着萎靡:“先前你说过,能治我的头痛和多梦之症是不是?我是来取药的,实在不想再做那样的梦了。”
梦里那些碎片拼凑出来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他原本要走的路,每多梦一次,沈雪枫醒来就要多受一份煎熬。
他想忘掉。
净苍颔首:“原来是为了这个,沈公子稍等,正巧药材前些日子才刚找齐,小僧这就去为公子煎药。”
他抬头,盯着门外那个静默如松的身影,道:“至于门外那位——”
“……哦,你说那位枢密院来的大人么?”沈雪枫并未回头看去,他闭着眼说,“那是因为老师对我的眼睛放心不下,特意请了位大人为我引路,他既将我送到了,应当很快就走了,大师不必管他。”
枢密院?大人?
净苍又瞥了眼面容冷漠的姬焐,想到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