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后从不掺朝政事,不喜姬焐大多也是因他的出身,但听侄女在一旁说起姬焐的懂事之处,未免心觉好笑。
“三皇孙若真像你说的那般知礼,为何这些年从未主动来哀家这里请过安?”
“这……”永泰郡主语塞,“宫闱私事本不是我该打听的,但雪枫恰好又是太子伴读,我便从他那里听说不少事,太子小时候没少受他们冷眼,大皇子等人一向不许太子靠近兴庆宫和您这边。”
容太后不知道皇子公主之间的龃龉,亦不知姬焐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听永泰郡主添油加醋说了一些,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有些话说一半才奏效,剩下的那一半尽在不言中,要听者自行体会,永泰郡主说了不少道听途说的事情,最后才道:“太子也只是委托我当个说客,若皇后坚持不受谒见,便就这么算了,姑母以为如何呢?”
“此事也不能这么作罢,”容太后严肃道,“自古哪有完不成册命的太子,否则日后何以服众?哀家另想办法,影月也应转告太子,令他亲自来见哀家。”
永泰郡主见事情有戏,连忙说:“姑母说的是。”
容太后又问了沈雪枫平日里在崇文馆的事,末了才叹口气:“想不到雪枫看人的眼光倒准,连长燃都输给他,也不怪乎他最后能当上太子。”
沈雪枫乖乖应承:“其实都是太子努力,事在人为。”
众人都道姬焐顺风顺水,一朝得势翻身,但即便命运再如何眷顾,成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他知道姬焐暗中用了不少手段,这些年也没少为皇帝处理些旁人都不愿意做的麻烦事,那些人只看到姬焐的出身,并未看到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沈雪枫想,就算姬焐是很幸运,还未及冠便做了太子,但那又怎么了?
如果可以,他还想让姬焐更幸运一些,最好从出生开始就是幸运的,好过幼时那十五年过得如此凄惨。
永泰郡主又和容太后说起别的事,沈雨槐觉得有些无聊,便和沈雪枫双双退了出去,两人提前返家。
途经武德东门,几步之遥便是一排排巍峨恢宏的东宫楼阁,殿宇高耸庄肃,琉璃瓦排浪般涌向晴朗的日空。
沈雪枫唇瓣微张,惊叹地多瞧了几眼,以前从没注意过的建筑,如今一看,竟又有一番别样的感觉。
沈雨槐看着好笑:“发什么呆,笨死了。”
临近永春门,迎面驶来几辆车,为首的金辂车路过道旁,又在二人不远处停下。
身着玄衣的姬焐自金辂而下,身后几辆车中也纷纷走下几个紫衫大臣,侍从弯着腰小跑上去,低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先接他们去明德殿,”姬焐摆摆手,“不必管孤,也不必找人跟着孤。”
说完,
他快步向沈雪枫走来。
大臣们乘着车缓缓驶向东宫,沈雨槐认出姬焐的身影,拱手道:“……太子殿下。”
姬焐走到两人身前,罕见地有些局促,他以拳抵唇低咳两声,对沈雨槐说:“沈大人免礼,不知能否稍微回避一下,行个方便?”
“……”
沈雨槐望着玉冠束发、通体华贵的姬焐,第一次感觉到身份的压制。
她没有说什么,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后退几步,给两人让出空间。
沈雪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还没反应过来。
姬焐视线扫视一圈,周围看守的禁卫乖巧地低下头,内侍与宫婢也纷纷退避三舍。
他这才凑上来,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雪枫。”
沈雪枫眨眨眼:“嗯?”
姬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线里却蕴着笑意:“好几天没见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的。
只是乍然见到成为太子的姬焐,觉得变化好大,现在的他一扫从前的阴郁之气,看上去闪闪发光,天然就是众人的焦点。
沈雪枫心绪浮动,杏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太子,池卿他说,他想见一见净苍大夫,太子能不能准允?”
姬焐颔首:“孤准了。”
“还、还有这个,”沈雪枫从前襟口袋里取出一封描金的、带着藿香味道的请帖,“我亲自写的,想请殿下去我家做客,就是,上元节那天。”
姬焐接过来请帖,收进袖中:“上元节当日恐怕不行,第二日定携礼登门拜访。”
“那……也,也行。”沈雪枫重重点头。
“还有吗?”姬焐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没了?”
“还有,但是,”沈雪枫犹豫着,有些紧张地又摸出一块蓝色的玉佩,白色的流苏随动作轻摆,“但是有些丑,也不配殿下的身份——”
他说着,手心发汗,似乎是没有勇气给出去,还没交到姬焐手里,又胆怯地往回缩。
姬焐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取下那枚玉佩,望着上面歪曲丑陋的字,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什么?”
正面是jiwu四个字母,背面是四个歪歪扭扭的:无忧无虑。
“是新年礼物,我自己刻的,”沈雪枫垂下头,失落地说,“但早已不是新年了。”
姬焐将玉佩重新放回他手里:“我喜欢,给我戴上。”
语毕,他低头将自己腰间那枚精致的玉佩解下来,沈雪枫看了一眼,他认得这块玉佩。
先前姬焐代行东宫职权时,腰间便挂着这一枚,现在姬焐又将它取下来,望向他轻声说:
“你要是不会戴,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