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铭岐不屑地笑:“有胆子你就端上来,只要你杀不死我,待我恢复自由后你就死定了。”
杜京双手背后,看上去十足恼火。
“本想等朝廷派人来搭救时再喂你们喝,看来小侯爷已经等不及,也罢,待两位的汤药熬好后,我亲自看着你们服下去!”
他一甩袖,走远了。
高台上又只剩下沈雪枫和霍铭岐两个人。
霍铭岐左右动了动,试图从衣襟里摸出自己的匕首,可不论怎么动都无法将手腕挪动半分。
此时天越来越亮,气温也较夜间升高许多,他试出一身汗来,仍没有什么效果。
“沈姑娘,能不能帮我动一动绳索……沈姑娘?”
他看向沈雪枫,只见他正垂着头,目光落在那片火红的阿芙蓉花田上,没有听到他的求助。
霍铭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惊觉这处田庄远比他想象得更大、更广,那些日出前就在劳作的农民,日出后仍不知疲倦地在花田中移动着,陷入永动。
“沈姑娘,你在想什么?”
沈雪枫目光没有收回:“我在想……想我夫君。”
霍铭岐皱了皱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迎着明亮的天色,他看见沈雪枫精致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柔暖的光晕。
他的衣衫黯淡、失去光泽,长发披散没有珠钗点缀,神色却很温柔。
霍铭岐看得有些发怔。
“你夫君……就是方才狗官说的那个什么纪湍?”
他哼道:“他昨夜丢你一人在荒郊野外逃生,这种人有什么可想的。”
“他没有丢下我,”沈雪枫皱眉反驳,“而且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今天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霍铭岐被他噎了一下,还想再反驳,但看沈雪枫有些生气了,不禁心下觉得好笑。
说到底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说两句不顺心的就要给人甩脸色看。
这么年轻那么早成婚做什么?那人也真是,娶了妻子还不好好保护,让妻子一个人沦落至此。
霍铭岐安慰道:“就算他不来也没事,我的部下会找来的,说不定比你夫君来得更早呢。”
沈雪枫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阿芙蓉喝多了会搞垮一个人的心智,你若是真的对这东西有瘾,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提剑上战场。”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霍铭岐半信半疑,“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沈雪枫不说话。
“这个宁源县令若是真能做我的主,早就威逼利诱让我按上手印了,刚才他如此生气都没有立刻喂我饮下那东西,显然,他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你说得对,他自己做不了主,也没有权力决定你我的死活。”
霍铭岐惊讶地说:“原来你也这么想,我们霍家军的名号举朝皆知,他忌惮也是应该的。。”
沈雪枫颇为实诚:“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应当不是你说的这样。蒴淮的子民全部被输送到宁源耕种阿芙蓉,这么大的动静怎会不引起周边的注意?我猜应当是这里的人官官相护,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所以才能将种植阿芙蓉的生意瞒这么久,杜京不动你,显然是在征求他主子的意见。”
“……看不出来,你还是挺聪明的,”霍铭岐眉目间又染上一丝不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雪枫只说:“我不知道。”
他们能做的只有赌,赌姬焐会发现这里,赌他会及时赶来。
杜京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一上午过去,日头升到最高,天气变得蒸腾难捱。
火辣辣的强光照射在沈雪枫的头顶上,他却不住地冒着冷汗,因一上午滴水未进,此刻头脑晕晕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也变得很差。
沈雪枫努力将头低下去,用长发挡住脸侧,他不能晒伤,否则回到饶州后少不了被母亲和姐姐怀疑。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要昏死过去了,突然有人揪着他的头发,令他被迫扬起脸。
虚散的视线缓缓聚焦,眼是一个健硕魁梧的陌生人。
他见沈雪枫没晕,又走到霍铭岐面前检查一番,沉声道:“大人要亲自喂你们服药,都给我清醒点,不许睡!”
霍铭岐语气蔫巴巴的,唇瓣干裂:“他妈的……让他给我滚出来。”
很快,换了一身衣服的杜京重新踏上高台,身后跟着端药的仆从,另有两人手里攥着鞭子,瞧上去凶神恶煞。
沈雪枫眨了眨眼睛,虚浮的视线逡巡着高台下的花田,只见那些劳作的百姓纷纷停下来向他这处张望,一时间,这处高台成了整个田庄的焦点。
杜京也不废话,抄起一只药碗,冷冷看了眼两人:“二位谁先来?”
“你当真敢!”霍铭岐怒瞪,“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你会死得很惨!!”
杜京叹道:“对不住了小侯爷,这也是首领的意思,我只是奉命办事。”
他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去掰开霍铭岐的嘴,强迫他面向杜京。
“小侯爷是男子,便先以身作则,如何?”
杜京看也没看沈雪枫,径自走到霍铭岐面前。
他本来的目的也并不是沈雪枫,毕竟绑来一个商贾之妻无甚大用,远不如霍铭岐重要。再说了,女人只是调和官场往来的一剂春丨药,扔进烟花柳巷调丨教一番便能派上用场,实在不必费心。
杜京将药碗递到霍铭岐唇边,抬起他的下巴就往里灌。
这时霍铭岐飞起一脚踹上去,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汤汁泼了两人满身,杜京连连后退,被下人接住才免得摔下高台。
“呸,”霍铭岐将口中的药汁吐得一干二净,“狗官,你他妈给我等着!”
杜京脸色阴沉:“侯爷可知这药材有多珍贵?容不得你如此浪费,罢了,左右今日必须看着你们喝下去,本官让厨房再熬制一碗便是。”
“来人,把小侯爷的双腿也绑住!务必不要让他挣扎分毫!”
杜京又取出另一只药碗,那本来是给沈雪枫准备的,谁料霍铭岐力气太大,竟挣脱了他的随从将药泼洒出来。
沈雪枫在一旁看着,心揪到嗓子眼。
霍铭岐这次无法挣脱,只能被逼灌下那满满一碗阿芙蓉。
杜京将手中的碗丢到一旁,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接下来就是这位纪夫人了,后厨多的是阿芙蓉给二位享用,希望日后小侯爷能与小臣合作愉快。”
“……”
霍铭岐饮下阿芙蓉后,突然变得异常沉默,也失去了与杜京对峙的兴趣,他在一旁冷冷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杜京将那碗新端上来的汤药递到沈雪枫嘴边时,才沙哑着嗓音道:“不许……”
沈雪枫此时已晒得神魂不属,自然听不清他的嘟囔。
“不许……我说不许!”
霍铭岐嘶吼着打断他的动作:“狗官!你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反正我已经喝了阿芙蓉,再喝一碗又如何,这碗我替他喝!”
“——侯爷这是要英雄救美?”
杜京的眼神在气息奄奄的两人之间游弋,露出一丝兴味的表情。
“若是想喝,以后有的是给侯爷喝,我看今日这碗就不必与女人争抢了。”
他看着霍铭岐怒不可遏的样子,畅快地大声笑起来,迅速掐着沈雪枫的尖巧的下颌,抬手灌下去。
沈雪枫已经没有力气与他推搡,只得咬进齿关,这时,杜京手上那只药碗骤然四分五裂,在他眼前飞速炸开,一片碎瓷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割出一道极细微的伤痕。
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杜京转头看去:“谁!是谁?”
“大胆狗贼!见到殿下还不下跪?!”
转瞬间,高台下便围满了官兵,只见秦羿在前开路,手中高举敕令:“此乃天子手谕,见殿下如见圣上,还不速速行礼?”
霍铭岐在人群中见到自己的副将,当即惊喜地道:“江离,快来给我松绑!”
谁知林江离只是远远地瞧了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与其他人乖觉地让开一条路。
只见一个衣饰耀眼华贵的青年浑身浴血,快步掠过他走到沈雪枫面前,三两下便将那些绳索割开,其他人只得跪地屏息,连抬头围观的机会都没有。
沈雪枫松了绑,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便被姬焐一把按在怀里。
“殿、殿下……”他张了张嘴,嗓音沙哑,“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跑的。”
姬焐收紧怀抱,像是要把他融在自己骨血里一般:“别这么说。”
最初谁都没有想到流民真正的藏身之所并不在蒴淮,而是在五十里开外的宁源海域,都说狡兔有三窟,那些铁杀骑搜寻时只查探到几处临时窝点,要想在短时间内查出真正的盘据地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