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综复杂的情绪,政宗实还会觉得他们太矫情。
又不是亲生的,也不是再也不能见面的,何必让孩子认祖归宗一家团聚的时刻变得这么伤感?
如今他才知道,哪怕政语是个不那么如他心意的孩子,政语依然寄托了他对家庭的期待,他希望政语能一直把他当做亲父亲一样,正如他一直将政语视为己出。
政宗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拥有美满的家庭是他认知范围里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想他一生都在追求这件事。
然而母亲无法完成他的心愿、施羽京放弃了和他共同生活、政语心向雀巢。
如果邱学丰顺利假释,依着小语的性格,他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政宗实在一瞬间几乎能想象出几十年之后,他一个人最后把两层结构复杂的屋子打扫干净,躺在床上静静驾鹤西去的情景。
这些道理政宗实都明白。
他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否认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偷来的、为人父的日子)、步入人终有一死的孤独。
第40章
登机之后,政语拉着眼罩戴上降噪耳机很快睡着了。
这趟首都飞往巴黎的航班历时十小时,机舱提供WiFi服务,时间尚早,飞行稳定后,政宗实打开笔记本处理公务,微信弹出一则信息。
检察院刘副主任:老政,材料审核已经有人提交上去了,过了高级人法核准,现在只要等最高人法批准就行了。
政宗实是个法律门外汉,对于假释条件并不清楚,刘主任是他多年的朋友,能帮他跟进材料核准进度。
邱学丰出事那年,老刘还只是个检察院的普通公务人员,看着对方的头衔日渐变重,政宗实心生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政语的黑色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嘴唇,他的下半张脸和邱学丰很像,眉眼则酷似庞丽,夫妻二人年轻的时候,都被人称为神仙眷侣,因而政语的样貌向来是讨喜的,尽管庞丽目光里的柔和并没有一比一复刻在政语脸上。
他儿子也时常让人调侃,长得和政宗实两模两样,但冷漠的神态和优秀的外表如出一辙。
政宗实敲了敲键盘,动作放轻:辛苦你了,等我回国,请你吃饭。核准大约还要多久?
检察院刘副主任:不好说,我这边尽量去跟着进度,争取明年小语生日前,把批准材料拿下来。
政语的生日在二月初,梅花开尽的季节,政宗实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季,病房内,庞丽用尽所有力气拜托政宗实好好照看政语的模样,至今仍然难以释怀。
有时候他会后悔,如果当年没有为了所谓的正义感——年轻气盛的正义感,把好友送进监狱,没有为了欲念,没有操之过急,是不是庞丽不会气得早产大出血、是不是政语也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好像一个拆散他人幸福的贼。
这么多年的情绪交织错杂在一起,政宗实已经看不清那年病房里庞丽的神情了。
庞丽唯一留给政语的,只有他的名字,庞丽气息微弱地告诉他:“他的名字叫‘语’,言吾语。”
语者,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