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臣沉默半晌,关上水龙头。

他抽了两张纸，仔细擦拭指间残存的水珠，头也不抬,嗓音隐隐泛着一丝委屈：“你在骂我吗？”

“……啊，不,我在认真提问,”宋葬一愣，随即赶紧澄清，“你今天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骂你！”

“这还差不多,”殷臣抬眸幽幽瞥他,催促道,“把进过手术室的一次性衣服都脱了，扔进那个黄色的垃圾桶,过来洗手。”

“好。”

宋葬听话照做,同时也不忘歪头继续问：“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我知道。”

殷臣面色自如,淡定扣住宋葬的手腕,帮他将袖口卷到高处，露出一小截白皙手臂。

清水流动的“哗哗”声再次响起,宋葬被箍着手腕拉到水池旁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殷臣居然在亲自给他洗手消毒。

……这人到底是有多爱干净。

殷臣一边愉悦地挤出消毒液，一边凑在他耳边低语：“你猜对了,我是半个人。”

宋葬眨了眨眼：“真的？”

“异人可以复制我的外形，但不能寄生，无法掌控我的身体。它们没这本事。”

殷臣轻声说着,态度似乎很是轻蔑和傲慢。当然，他一直都有保持傲慢的本钱。

“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应该洗干净了吧？”宋葬手指微蜷。白皙皮肤被揉得有些泛红，隐约透着脆弱的粉意。

殷臣看他一眼，关了水龙头，拿出纸巾帮宋葬擦拭干净。

“走吧。”

术后缝合还需要一段时间。在全麻苏醒前后，林文静也需要有人照看，所以常美江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的。

于是宋葬乖乖跟上，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谁知片刻后，殷臣忽然开口：“这本来就不是秘密。”

宋葬愣了下：“不是吗？”

殷臣冷笑：“我这么厉害，难道很像人吗？”

这个反问听上去特别有道理，可是宋葬依旧犹豫了一两秒，才连忙假装出恍然大悟之色。

——因为宋葬感觉自己也挺厉害的，但他真的是人。

当然，这一话题可以搁后再议。宋葬加快脚步，熟练地挽住了殷臣的胳膊，好奇问：“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不告诉你，”殷臣没有挣脱，但语气似笑非笑，“有本事你自己弄清楚。”

“我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还要调查你的身份，那该多累啊……好辛苦。”宋葬可不接这茬，继续佯装可怜地软软抱怨。

然而殷臣这次似乎也不想配合，忽然垂眸盯着他，慢条斯理道：“不准装可怜拿捏我，坏人。”

怎么莫名其妙又说他是坏人？宋葬发现自己都快习惯了，甚至有点想笑。这两个字从殷臣嘴里说出来，总是显得特别委屈，特别突兀。

算了，反正殷臣肯定不愿意透露更多，宋葬勾

了勾唇，睁大眼睛无辜道：“我才没有装可怜，今天真的很累，我想吃芝士焗虾，你给我买……”

“……行。”

殷臣看似无奈地瞥他一眼，眸底淡淡涌起的愉悦却早已将心情暴露无遗。

他还是很喜欢宋葬对他提要求的。

医疗站外，迟烟和陆星游正抽着烟等待他俩。

这台开颅手术并不需要保密，全程都被节目组的固定摄像头同步记录下来。

守在外面的玩家们也没休息，一直帮忙盯着，以防出现危机情况。

见到宋葬的身影，迟烟随手掐灭了烟蒂，关切道：“怎么样，都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殷臣一下就把怪物捏死了。”宋葬晃了晃殷臣的胳膊，骄傲道。

“没事就好。”

迟烟说着打开网购界面：“那说正事，电击是它的弱点之一，虽然电不死，但能把它快速赶走……终于找到有点用的信息了！以后要随身携带防狼电击棒，我现在就给你们同城闪购，务必人手一把。”

就在这时，陆星游也凑了过来，疑惑地吸吸鼻子：“你们身上好像有点臭。”

闻言，宋葬立马苦着脸摆手：“别提了别提了，手术室里更臭，比同时死了五百个人还要臭。”

“这么夸张！”陆星游睁大眼睛。

宋葬使劲点头：“真的真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刚聊起来，一直没说话的殷臣忽然冷不丁问：“迟烟，王明月还在钓鱼吗？”

“嗯？我看看，她应该快回来了。”

迟烟放下手机，转头眯了眯眼，朝海岸线远处眺望。

烈日下的海面宁静而温暖，一个在视野中逐渐清晰的黑点，正朝岸边缓慢飘来，带起层层叠叠的细碎波澜。

“大概再等十分钟，她就能靠岸，”迟烟大致估算了一下，同时轻声感慨，“这傻白甜也不容易，十八岁前从来没离开过渔村，也就是身体不好，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其实比很多人都要能干。”

“确实不容易，她老爸已经不是她老爸了。”陆星游突然接茬。

“你查到什么了？”

“王董事长今日宣布，他要公开竞选下一任A市市长，提出数项减税便民策划案，A市民众对此反响良好……”陆星游幽幽道，“好小众的新闻。”

“不是，他哪来的资格竞选市长？”迟烟很是诧异，“从政不得经商，这不是铁板钉钉的规则吗？”

“对，按理来说，这项规定一直都存在于法律条款之中……直到今天位置”

陆星游表情微妙，将平板转向面前三人，展示他刚刚搜索到的政府法规。

他声音压低，意味深长道：“离谱吧？短短一天，这项法律凭空消失了，不存在了。”

任何曾经被人发布的信息，只要在网络上出现过一次，就相当于烙下了一枚深深的烙印。

它所留下的痕迹，几l乎绝对无法被彻底消除。就算发布信息

者主动将其删除，也有无数种办法将其复原。

但“从政人员不得经商”，这一条极其不利于王董事长的规定，居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迟烟不信邪地拿起手机，一连换了好几l个关键词与搜索引擎，硬是找不到任何有关信息。

她点开王董竞选市长的热搜，刷新评论区后看见了几l条新评论，来自那些熟悉法律、尚未“失忆”的网民们。

他们也有着相同的疑惑。

可当迟烟再次刷新，那些评论居然被删得一干二净，点进账号主页，也只剩下灰色头像与几l串乱码字符组成的用户名。

每一个用户名下，都挂着新增加的红色警示。

【因传播大量谣言、发表仇恨言论，造成严重不良后果，该账户已被永久封禁。】

迟烟划拉着评论区，发现提出异议的人无一例外，全部被火速封禁。

“好家伙，不是灵异事件，是有人在故意捂嘴……谁敢这么嚣张？”

“异人呗，”陆星游耸肩，“异人连咱们的系统面板都能修改，更别说入侵政府机关了，控制社交媒体的言论更简单，这种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迟烟若有所思：“靠你一个人，能不能把藏在网线背后的家伙揪出来？”

“可以，就是有点慢。迟烟女士，我非常需要充足的睡眠！”陆星游认真强调。

“行，随便你睡。”

迟烟摊了摊手，转头看向殷臣：“大佬，我们直接把王董暗杀了怎么样？”

“我的建议是暂时监控，将下一期节目的地点改到A市，届时我们亲自去调查。”殷臣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惊讶，像是早有预料。

“同意，”陆星游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才继续道，“这里离A市很远，我远程调查到的所有信息，全都有可能已经被暗中修改过，不够精确，还是要眼见为实。”

迟烟没有反对。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个王董背后肯定还藏着更多异人，否则他也不能突然开始竞选市长。

这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资源与权力，恐怕犹如山谷暗河，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

于是玩家们暂时达成一致——陆星游和殷臣这两名手里有资源的角色，同时分出两拨人去监控王董。实时汇报，并且交叉对比他们收到的信息内容。

如果在监控王董的过程中，发现他展露出任何针对人类的恶意，那就不等了，当场暗杀。

如果在交叉对比时，发现他们收到的消息存在较大差异……说明他们自家手下的人已经被怪物渗透，远程消息不再可信。既然如此，那么也可以当场将王董暗杀。

商定好大致细节后，悬于天际的太阳隐约现出西沉的态势。

嗡嗡马达声裹着浪涛响起，王明月那艘马力十足的快艇，很快也即将到岸。

殷臣拉起宋葬的手：“走，我们去找她买新鲜的海虾。”

“好！”宋葬期待着乖乖跟上，同时忍不住好奇问，“你手下

真的有专业杀手吗？”

“真的。”

“这是违法的吧？”

“当然违法，”殷臣似笑非笑，“但这个世界的法律已经是笑话了，随时可以被异人更改。”

“……有道理，但你在异人出现之前就养杀手了，对不对？”

不等殷臣回话，宋葬接着说：“放在别的世界里，你就是那种多金偏执，疯狂狠厉，有魅力又迷人的大反派角色，与主角疯狂作对，直到结局才会下线。”

殷臣听得沉默片刻，不由幽幽开口：“你以后少跟迟烟她们看那些恋爱小说。”

“可是你管不着我。”宋葬笑了笑，颇为嚣张地回了一嘴。

殷臣脚步微顿，倏然回头冷冷盯着他：“为什么管不着？”

真是，一句刺激话都听不了，凶巴巴的。

“因为你不去鹤林山庄找我，”宋葬才不怕他，一脸无辜地露出漂亮酒窝，“整整一个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是管不着啊。”

“……”

殷臣突然不吭声了。他薄唇紧抿，狭长眸子布满寒霜，一言不合就抬手捏住宋葬的脸颊肉，力度比平时更重两分。

看着凶残，其实这一系列动作在宋葬眼里……只衬得殷臣特别委屈，甚至透着一股欲休还说的淡淡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