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钦云点了点头。
三个年轻人的目光一齐汇聚在他的脸上,郑钦云沉默了一瞬,道:“我认为,我们所在的平水大区,已经和外面完全隔绝了,但这种隔绝不是简单的同一空间隔绝,而是从时间上隔绝……简而言之,我们和外面很有可能处在不同的时间线上了。”
他没有从面前的三个年轻人脸上看出什么惊讶,于是惊讶的反而变成了他自己:“你们已经……知道了?”
“有这方面的推断,”言不栩微微挑了一下眉,“毕竟我们已经知道了时间线正在置换,而且这种置换早就开始,白夜信徒想要彻底改写这条时间线上的现实……”
他说着将拆开的湿纸巾抽出来一张递给封鸢,解释道:“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现实维度的时间线具有唯一性,可以将它看成一条直线,而白夜信徒将这条直线上的一部分截取出来做了替换,然后再将替换的那部分塞回去。
“替换掉的那部分线条和原本的直线不兼容,于是就有了我们认为的‘帷幕’,但其实这只是时间的唯一性和完整性被打破所造成的某种偏差……但这种偏差是暂时的,那条被替换、塞回去的部分,正在和和原本的直线相融。
“而需要注意的是,不论是建立锚点来替换时间线,还是替换后的时间线对现实维度的同化……在这个层面上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也就没有先后顺序,你可以认为这些‘过程’在同时进行,所以才会呈现出目前的状态。”
“哦,”封鸢将擦过手的纸巾团成一团,淡淡道,“这帮白夜信徒还挺厉害,想给时间线动手术。”
言不栩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个说法倒是不错,但我觉得他们可能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他淡淡道:“他们建立了不止一个锚点来完成这种置换,但我想应该是因为第一个锚点并不稳定,导致置换过程中的现实出现了偏差,他们才想建立第二个锚点,结果那个锚点刚好被我们撞上了,现在两个锚点都不知所踪,但是现实维度的偏差却越来越严重……只能说明这两个锚点的状态都不太好。”
“可是他们的目地达到了。”封鸢皱眉道,“时间线已经在替换中了。”
言不栩看向郑钦云,略一思索,道:“郑调查官,我想,你要告诉我们的,应该和这个问题有关吧?”
郑钦云缓缓点了点头。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颊忽明忽暗,他面上的笑意也如那火光,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我是当年那场行动中唯一一个活下来并且留有完整记忆的调查员,”郑钦云低声说道,“他们没有清洗掉我的记忆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我在十三年前的矿洞里,看到了别的东西。”
后来的很多个午夜梦回,郑钦云再度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难以分辨清楚那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场景,还是他的理智濒临崩溃时的疯狂幻想。
当时的他携带着秘术炸药小心翼翼地前往的各个早就已经设定好的投置
点,扣在耳朵上的微型通讯器里只剩下嘈杂的电流声,一如他的心绪一般混乱,但他仍旧在从这混乱中拼凑起一点清明……他能进到矿洞的范围内,周围黑夜寂静,了无人迹,说明时间已经回溯成功了,他只需要将秘术炸弹依次放置,届时直接按下控制按钮即可。
很快他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躲在某个角落里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计时器,等待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计时器是无声的,但他却仿佛能听见钟表行走的“滴答”声。
倒计时三分钟。
黑暗犹如实质,粘稠地凝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固体,而郑钦云额上的汗缓缓渗透,一路滑落进了他的眼睛,眼睛被汗液蛰得刺痛,他抬起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战术手套坚硬粗糙的表面却划拉得眼皮越发疼痛无比。
但是他不敢移开目光。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整个矿场的中心地带忽然爆发出一团明亮至极的光。
那光团一瞬间与犹如射线般直达天际,而就在注意到光团的那一刹那,郑钦云觉得自己的脑海和心智也随着那曝烈的白光一起炸开,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亦或者只是过去了一秒钟,心神震荡之际,他无法思考,抬起手逼迫自己做了最后一个动作。
按下了引爆按钮。
似乎有更多的光炸开,他的灵感世界里充斥着大量没有意义的线体和色彩,他也没有任何感觉,身体似乎在动作,但他已经无法分清楚那些动作的含义。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炫目的白光,而白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那是一团火,燃烧着,膨胀着。
但当时的他无法意识到,自己并未见过黑色的火焰。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右腿因伤截肢,最终换上了一条特殊材料的假腿,而他将最后的见闻写进报告之后,却引起了灯塔的高度关注,他们给他安排了数次精神意识诊疗,还原了他最后看到的那幕景象——
火焰包裹之中,一道巨大的身影走出,那影子浑身漆黑,披着一件飘荡的斗篷,斗篷破碎的下摆在地面轻扫而过,留下星星点点未熄灭的黑色火焰,而破碎的斗篷之下,拖曳着一条粗壮的锁链状事物,仿佛蠕行的蛇。
……
“那是什么?”封鸢疑惑道。
“放逐者。”郑钦云凝重地道,“是堕落使徒的一种,但几乎从未在现实维度出现过。”
“我好像听过,”蔚司蔻终于想起来拍了拍头顶的灰,“但也只是听过,郑调查官,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钦云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学者,但我毕竟是灯塔出身。”
而言不栩却微微舒出一口气,呢喃道:“我早该想到,白夜信徒不可能只靠自己完成建立锚点、替换时间线这一系列的行动,更何况苍白之夜根本就没有时间权柄——不止是白夜信徒,有人在帮助他们,除了‘时间的流放者’之外不会有别的谁了。”
“可,”蔚司蔻愕然道,“祂们不是早就灭绝了?!”
“那只是《创世书》上的记载,”言不栩瞥了蔚司蔻一眼,“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它的记载是完全正确的。”
“等等,”封鸢举手,“我先打断一下,放逐者到底是什么?”
“一个古老族群,又叫‘时之囚徒’”言不栩道,“天生神话生物,拥有操纵时间的能力,《创世书》记载,祂们本体就是时间的化身。”
封鸢早就猜测白夜信徒有帮手,但他没想到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他道:“因为有放逐者的帮助,白夜信徒才能完成替换时间线。但问题是,且不说这些放逐者帮助白夜信徒的目地,就算我们知道是祂们在帮白夜信徒,这对我们找锚点有任何的帮助吗?”
“还是有一点帮助的,”言不栩拍了怕他的肩膀,“你之前之所以能进到那个残缺的梦境锚点里,是因为你接触了顾苏白,他是梦境介质的主人。而我们假设另外一个锚点也是以介质造梦的话,那么这些介质就极有可能是放逐者穿越时间所取得的。”
“而如果这样的话,祂们会去哪里找寻相关的记忆——”
“矿洞?”
其余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向蔚司蔻,蔚司蔻愣了一下,道:“我是说,我刚收到一条短信。”
她将手机举起来,只见那条短信的内容的赫然只有“矿洞”一个词汇。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言不栩问。
“就刚才,”蔚司蔻收回手机按了几下,“但是很奇怪,这个短信没有显示是谁发的……”
“矿洞……”封鸢沉思了一瞬,蓦地道,“他们会去矿洞周围的人身上找相关记忆,因为距离最近,周边的居民都是亲历者,就算他们的记忆被干涉,但很难保证会有潜意识残存。”
他看向言不栩:“这个短信,刚好回答了你的问题。”
蔚司蔻悚然一惊:“这……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
“但这个答案很合理,”言不栩道,“我打算过去看看。”
“我们刚才不是已经去过了。”封鸢道。
“但那是在那条短讯出现之前。”
“你不觉得蹊跷?”
言不栩看了封鸢一眼,道:“有些巧合的背后,是必然。”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郑钦云插话道,“我对那边也算熟悉,如果真有什么,多少应该能帮得上忙。”
他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反正我已经违反保密规定了,不差这一点。”
变换的镜面倏然浮现,将四个人吞噬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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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林溪已经从“帷幕”边界撤了回来,而指挥室除了他和陈副局之外还有从灯塔来的人,他悄悄看了一眼主控操作台旁的修长身影,低声对陈副局道:“我真没想到尤弥尔教授竟然会亲自过来。”
他话音未落,尤弥尔就回过头来,沉重的声音响起:“涉及禁忌,我有过来的理由。”
周林溪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
“我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你知道,我的听觉比较灵敏。”
周林溪目光偏转,看了一眼尤弥尔如瀑布般垂下银发间的尖耳朵。精灵族群的灵感和感官都要优越于人类,但是周林溪不论见尤弥尔多少次,都不能将他优雅美丽的外表和他打雷般的嗓门联系在一起。
但有时候,这嗓门还是有点正面用处的……
“准备连接世界之门。”尤弥尔开口,犹如一阵惊雷滚落,不用喇叭指挥室所有的目光也立刻聚集了过来。
“倒计时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