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都是无穷无尽,没有尽头的黑。
没有五感,也没有灵智,一切都在混沌之中……记不清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白茸一直沉浸在黑暗中,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黑暗的湖面里,有一滴血滴落,像是一滴露水落入了湖中,泛起涟漪来,随后便开始日复一日。
那血十分香甜,并且饱含灵力。
她没有意识,只剩下本能,也不知满足,好在每一次都会被喂饱。对方灵力足够充盈,任她索取。
只是,她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依旧没有半点聚灵的意思。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某一天,她意识忽然恢复了些,似乎可以开始感应到四周了。
她便感觉自己宛如置身一个被封闭的黑匣子。
白茸迷迷糊糊顺着唯一一点光亮摸索过去,飘过了一条狭长甬道,视线陡然开阔。
这地方竟然是一个热闹的瓦肆,人潮涌动,只是这些人似乎都看不到她,和他们说话都没反应。
白茸只能自己飘着找了个位置,这里人多。她喜欢人多热闹,陪着自己就不孤独了。
瓦肆里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勾栏中的一个长髯说书先生。
白茸寻了个角落坐下。
听到第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只是看了眼周围,大家都在认真听,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干脆也一起听了起来,当是听一个同名故事了。
话本子情节曲折跌宕,白茸迷迷糊糊听了一晚上,才终于差不多厘清了大概情节。
这话本子名叫《七情劫》,故事围绕着青岚宗掌门之女楚挽璃展开。
从幻妖生下楚挽璃开始,写她一路成长,长大再描绘她与三界诸多美男的缠绵纠葛。其中有妖界九尾狐祭祀、嗜血魔君、清冷剑仙……各种类型,不一而足
白茸——听到说书先生说到这个名字,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叫这个名字的人似乎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配角,早早被退婚的小炮灰,大概就是用来对比烘托,负雪仙君对楚挽璃的用心、温柔和深情。
她抿了抿唇,心想,怪不得,漆灵山那晚,他会如此愤怒以至于想杀了她。
故事高潮部分是楚挽璃以身祀妖拯救苍生,堕入妖界,又因为各种因缘巧合被复活,在妖界开始的一轮新的邂逅。
不过听到现在,她大概也有点明白了,她生前过得这般凄惨的一大重要原因。
作为一个连他袖袍都不配碰的小配角,她和楚挽璃的男人发生了一点不该有的关系。
连代替楚挽璃祭妖,或许都只是一场没有必要的自我感动。毕竟,楚挽璃献祭了,之后还能复生,这只是她和沈长离虐恋情深的一环,有楚挽璃祭妖,玄天结界也不会有事。
而她献祭了……目前看来,像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她修为不高,天赋也不高。
曾经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有个小小的温暖的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可以过上不被侮辱、不被欺负,平静安宁的日子。
要是可以再来一次。
白茸想,她还是会从那个王爷手中跑掉、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逃走。
但是,她定然是不会再去青岚宗和青州了。
世界那么大,转个弯去哪里不好。仔细想来,自从她去了青岚宗后,似乎就再没有过一天快乐日子。
白茸继续听了会儿说书,方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有剧情。
写的是飞升上九重天之后的负雪仙君,为着爱人楚挽璃堕仙,走遍三界,求而不得,因爱入魔。曾经高高在上的傲慢高岭之花,因为情之一字,彻底堕落。
那个冷酷至极、心坚如铁的傲慢男人,说实话,她着实难以想象他这般模样,完全无法想象他对人服软折腰的样子。
不过,如今与她也没有关系了。
听完这一出话折子,白茸闭了眼,听了一会儿又困了。
这酒肆之中,上演着不同话本子,那日的只是其中一个,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不同的。深情妖王与无情神女,单纯善良的美人主子与她心存妄念、以下犯上的下奴……不过还是这一出七情劫说得最多,可能是因为最受欢迎。
白茸也没其他地方去,就飘在这里,迷迷糊糊地听。听多了,这《七情劫》给听得滚瓜烂熟,她觉得自己都能上去代替说书先生了——就连其中的艳情戏都倒背如流,说上句可以接下句。
她记性本来从小就好,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直到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某日,她的灵体正漂浮着在睡觉,眼前忽然一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忽如其来的滂沱力量正在疯狂涌入身体。
她压根承受不了,痛到想尖叫,都快爆炸,身上一阵阵极寒极热交替。
随后,便是急速坠落。
……
少女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艰难地睁开了眼。
四周光线极为暗淡,似乎有一点点萤火虫在上下翻飞,隐约照亮了洞窟。
白茸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草堆上。
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没有穿衣服,浑身□□,乌黑的发掩盖着雪白的肩。
她看到自己锁骨和腰上都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她原本的身体上似乎没有。身上的伤痕也都没有了,白茸记得,自己肩上曾被那个丹鼎的邪修砍过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后来在水牢中也没有得到治疗,不可能不留疤,但是如今肩头皮肤光洁雪白得像是新生的婴儿肌肤。
她有些艰难地起身,在洞穴寻了一遍,洞穴中有几件基本的生活用品。
最后竟然找到了两套绿色的女子衣裙,她便拿了一套换上了,大小竟然也合适。
只是她手脚都还有点不听使唤,头发是没法梳理了,只能披在肩上。
好在……她费力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周围,洞穴中没有任何人。
白茸有些艰难地直起
() 身,跌跌撞撞走出了山洞,方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洞窟,外头悬挂着藤萝,极目望去,不远处,银色瀑布飞流而下,在下游形成了一条坦阔的冲击河。
远处天边悬挂着两轮红色的月亮,白茸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
这里景色和人间不太一样,处处都有浓郁妖气。
她没办法从洞窟离开,因为身上没有剑,无法御剑飞行。
她回了洞窟,盘腿坐下,发现自己修为竟然还没有消失——她怔了一下,发现自己内丹变了颜色,从原本的翠绿色夹杂着银,变成了彻底的银,散发着一股寒气。她没事做,索性开始盘腿修行运气,试图适应掌控自己这具新身体。
夜间外头窸窸窣窣下起了雨,妖界的夜晚似乎格外长,那一轮血月还悬挂在天边。
白茸呆呆坐在洞窟门口,抱着膝,像一朵发霉了的小蘑菇。
直到她听到脚步声……有人来了。
白茸心一下提了起来。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腰,后腰是空的,没有剑。
那人撩开了藤萝,弯腰走进了洞窟——是个男人。
她后退了几步,紧握了那根树枝,警惕面向他,浑身都紧绷。
隐约光线中,白茸方才看清,那竟然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看着就二十岁上下,身量颀长,着一身白衫。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浑身汗毛都倒竖。
甚至有种本能的防备。
“……小木头?”男人走近了,看向她。
他很是惊喜,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没想到回来,便见小木头化形了。
这么多年,他打量了一下她,觉得和记忆中的小木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可爱。
“你……”白茸还是改不了剑修的本能反应,警惕地持着树枝看向她。
“你不认识我了?”他琥珀色的眼划过一丝失望。
随后,方才迅速想了起来,他现在是人形。
随着一道光芒闪过。
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手腕粗细的金瞳白蛇:“这样呢?还记得我吗?”
白茸眨了眨眼,调动记忆……终于想起来,这似乎是很久以前,她在寿楚,一家药铺遇到过的小白蛇,也是金瞳白鳞。
她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再遇到他。因为怕蛇,她那时候把他从手腕上揪下来,扔了就跑了……
白茸有点心虚地挪开了视线,握着树枝的手也稍微松开了些。
“那,这……这里是哪里?是妖界吗?”她问白蛇。
“是。”白蛇道。
对于妖而言,几十年也不算什么,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
期间九郁搬过好几次家,但是一直记得把这小木头带在身边,他被他家老头子追杀,干脆用了阴山秘术,把他们行迹都遮掩了。
这一次,他又搬回了妖界,一回来就遇上了惊喜。
没想到,这块木头,竟还
真与她有关联。
他看到她身上的衫子,唇边忍不住蔓延起笑意。这是他之前没事儿瞎逛,看到绣娘在卖成服,觉得小木头穿着可能会好看,便也买了两套回来放在洞窟,没想到立刻就派上用场了,小木头穿着果然很好看。
“这里是妖界王域,云山山腰。”
“小木头,你是合欢妖吗?”他音色很好听,是很年轻的男子音色,不笑时,都天然含着几分笑影儿,虽说从一条白蛇口中发出难免有点奇怪,但是她一想到这里是妖界,便也默默接受了。
白茸不知道什么木头不木头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知道自己不是妖,本能摇了摇头。
白蛇正要继续说什么。
她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音很大,白蛇方才后知后觉:“我去给你采些果子回来。”
白茸脸默默红透了……谁知道她修炼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没辟谷。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带回来了一堆灵果。
她小声道谢,开始填饱肚子。
白蛇盘成一团,笑眯眯在一旁看着她吃。虽说蛇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白茸就是觉得,似乎是笑眯眯的。
她更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他当成某种宠物在饲养。
终于差不多果腹,白茸问他:“你当年是如何去人间的?现在还能过去吗?”她毕竟是人类,在妖界长期生存也不太可能。
“当年我是被空间乱流抛过去的。”
“但是现在,妖界和人界已经被玄天结界完全隔开了,若是你想回人界,只能通过云山中心的倒悬翠。”他指向远方。
云山云遮雾绕,正中似乎是一棵巨大、生机勃勃的树。
最中心的位置,隐约可见一点透彻的碧绿——那应该就是白蛇所说的倒悬翠。
中间全是浓雾笼罩的山河溪涧,看着近,但是真的要跋涉过去,显然相当远。
她身体还很虚弱,完全没法操控自己的修为,甚至连走路都有点困难,要去那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自不可能好意思麻烦白蛇帮她这忙,还是得等自己身体好了,自己再找过去。
见她似乎有点迷茫。
“小木头,你若是暂时没有去处,不如先随我一起?”白蛇试探着问,“我在山下云溪村有一处落脚的院子,很宽敞,房间也多,平日就我住着……不,其实我住的时候也不多,可以就你住着。”
他指着不远处,山脚隐约可以看到一处聚落。
“当年你救过我。”白蛇见她犹豫,“人类不是有一句谚语,叫做滴酒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说得乱七八糟。白茸噗嗤一声笑了,双眼完成了明媚漂亮的月牙儿,纠正道:“滴水之恩啦。”
白蛇尾巴偷偷卷了起来。
她心中倒是一下松开了,大方道:“那暂时麻烦你啦。”
他明显一下高兴起来了,眉目舒展:“好,那现在就走。
”
“来。”他身躯陡然扩大,“坐我背上。”
……
白茸没想到,他身躯竟然有那么大。
她自己没法御剑飞行,只能硬着头皮,斜身坐于白蛇身上,触手都是光滑细密的白鳞。
她刻在骨子里,对鳞片的恐惧几乎到了顶峰。这时,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一条知恩图报、可爱好心的无害小蛇,方才终于压下了一点恐惧,不再那么僵硬。
好在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村落。
他在一处院前降落,化回了人形。
院落确实如他所说很宽敞,房间都空着,他非要她住最大的那一件东厢房。
她有两个邻居,东邻是一只叫欢娘的虎纹猫妖,西边是一只叫莫爷爷的槐树妖,年龄很大了。
白茸就在溪山村暂时住了下来养伤,这是个很小的妖族聚落,生活的都是一些灵力不太高,血统也杂的小妖——除了九郁。
白茸不知道他是什么血统,但是有一日欢娘对她提起过,说九郁和他们都不一样,血统要高许多。
这似乎也是妖界的冬天,院子中的梧桐树下,隐约还能看到积压的残雪。
妖界艳阳天很少,偶尔有太阳,白茸便能看到隔壁的欢娘在院子里晒她的宝贝老鼠干。最开始看得她头皮发麻,后来看多了,也开始适应了。
大家都以为她是木妖,很顺利地接纳了她。白茸便也没有再去刻意纠正。
再走过两户,是村里头兔大夫的家,兔大夫是方圆几里很有名的妖医。白茸身体恢复得慢,她经常能从兔大夫院子里闻到药香,心里实在痒痒,于是有一日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去找兔大夫,问可不可以找他学学医术,她愿意付报酬,给他帮忙做事,不料兔大夫竟然很痛快答应了——在妖界,好像没什么怕被偷师的忌讳。看她顺眼,就答应了。白茸欢喜无尽,每日都会过去找兔大夫学习,九郁也很支持。
有一日,欢娘在院子里,随意与她闲聊。打量她无甚血色的面容和纤细的腰腿。
“你身体这么柔弱,你家九郁修为高,血统又强,以后遇上发.情期,你会不会受不了他。”欢娘说,“那可麻烦了,到时候还得给他再去找别的女妖。”
白茸原本在捧着茶杯,在看医书,闻言差点呛到,咳嗽不止,一张尖尖的小脸儿都咳红了。
妖兽说这些都很自然,和人不一样,她到现在都还是有点无法接受。
不知不觉之中,周围妖好像都理所当然把她和九郁看成一对儿了,她边咳嗽,边解释:“我和他并非那种关系……”
没料想九郁正在院门外,她没说完,九郁已经推门进来了。欢娘脚底抹油,倒是跑得快,白茸只能无奈朝他笑笑,示意他别放在心上。
晚上,用晚膳时。
他忽然搁了筷子,抿着唇,漂亮的眼看着她,似乎下定心解释:“我们兽类对伴侣很忠贞的。”
“我父……我阿爹被阿娘管了一辈子。”他
认真说,“绝对没有在外头找过别的女妖,以后,我定然也是。”
白茸愣了片刻,方才想起,他应该是在解释下午欢娘说的那话。
她低头,无声笑了:“嗯,我知道。下次与欢娘说,要她别这么说了。”
现在天寒,她弄了一锅暖融融的拨霞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