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间室内,所有陈设都被楚挽璃砸碎了。
她想到了即将回宗的沈长离。
若是她是半妖之身的事情被沈长离知道了,她心中陡然泛起恐慌,心中恨极。
定然是那日后,丹鼎那个祁堂主,为了报复,方将这个谣言传播出去的。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白茸,若是她那日不抵抗,乖乖交出那一车妖兽尸身,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
青珞峰山巅,这山口竟呈奇妙的环绕状,周围绕着一圈微微摇晃的白水,而正中,竟是一个纯白色的巨大祭坛。
祭坛上,白衣的巫祝正在祈祷。
祭坛中燃烧着圣火,乃是用一百种灵火之中炼化而成的净火,其中用的主火,是有来自圣鸟凰的烈焰,据说,可以净化一切不洁之物。
被净火所燃,身躯与灵魂俱灭,再不入轮回。
表面上,祭品是将被呈送给玄武,用来感念玄武托呈玄天结界的恩德。
实际上,是巫祝施以秘术,用祭品的血肉与灵魂,来为玄天结界提供灵能。
巫祝嘶哑着嗓子:“今年选中的那姑娘,资质不够,不妥。”
如今情况紧急,今年妖祭本便特殊,五位负责妖祭的巫祝,对青岚宗呈上的人选都不满意。
其中一位巫祝道:“其实原本卜算的结果,应是楚复远之女楚挽璃才对吧,楚挽璃身为青岚宗掌门之女,楚家后裔,自然有义务要站出来,祭祀玄武大人。”
大巫祝道:“不急,今日诸掌门议事,正在谈论此事。”
华阳堂是青岚宗规格最高的议事堂。
今日在华阳堂的秘会,修真界几乎所有能说得上名号的仙门掌门都到场了。
这也是楚挽璃被困在水榭的第三天,虽然好吃好喝候着,还有人上门陪她聊天解乏,但是楚大小姐什么时候受
() 过这种委屈,整日大闹发泄。
沈长离还没从蓬莱回来,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天。
她心中惊恐,想起这事儿来,便患得患失,终日无神地看向轩窗外,人比之前完全没了精气。
许久未见的心音竟然这时又浮现在她心中,诱导:“这种时候,唯有一个法子。”
“他们不是都质疑你的血统吗,并且,都对你爹爹妖祭的决策不满意,若是这时,你答应以身祭妖……便能让这些人都看到,你作为楚家血脉的骨气,青岚宗的挽璃仙子,心中是怀有大义的,岂是一只半妖能做出的事情,到时,什么样的谣言,便都不攻自破了……”
楚挽璃眸光涣散,听着,听着,她脑中最后一根弦陡然崩断。
她竟拔出了细雪,一剑劈开了楚复远设的禁制,随即便跋足狂奔,一路朝着华阳堂冲去。
华阳堂大门被一道剑气劈开。坐于最外侧的金刚门的掌门下意识展开了一道结界,沉声呵斥道:“什么人?”
便见一个红衣的雪肤花貌的少女,迎着晨光,毫不畏惧走入。
她环顾了周围众人一圈。
“我去。”楚挽璃抬起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去祭妖,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想要的?不要为难我爹爹了。”
都说她是半妖,那她便活祭给这些人看看。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好,好。”良久,金阳宗掌门金蛮是第一个抚掌大笑的人,“不愧是楚家女儿,有血性。”
玄雍门柳承方也道:“如此是上解,就是委屈了楚姑娘。”
合欢宗掌门花柔掩唇笑了,如水眸光扫向面色铁青的楚复远:“楚姑娘是太阴女体,倒是也适合祭祀,我就说,之前楚姑娘原也在名单之上吧,就是不知楚掌门,是否舍得女儿如此。”
楚复远额上青筋跳动,恨不得当即上前,再抽楚挽璃一个巴掌。
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有性子火爆的修士已经开口道:“楚掌门,你女儿既都已出此言,你还犹豫什么,莫非是舍不得自己女儿?舍不得自己女儿,就舍得要别人家女儿去?”
“楚掌门,莫非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家有胆?为了一己私欲,维护亲人,就要置天下人于危难之中?”
楚复远手中所拿持沉木所制的拂尘柄,竟被他硬生生捏断,他朗声道:“好。”
“既是众望所归,此轮青岚宗的妖祭人选,正式更为楚挽璃。”
……
楚挽璃闯入华阳堂之事,被压制得很好,并未扩散开。因为诸仙门都对此结果都很满意,也都并未再提出什么意见。
白茸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水牢之中。
十日前,有人终于给她解了手足上的捆仙锁,但是又立马换了沉重的镣铐,将她双手双足都锁住了。
铁制的镣铐极重,她手腕脚踝被磨得血肉模糊,一动便钻心的疼,只是白茸如今习惯了疼痛,也知道,再如何疼痛,也
无人会怜惜心疼她,便也不觉得有那么疼了。
她今日得了一个包子,包子中心夹着一点点糖心馅。
白茸喜欢吃甜,她吃得很慢,一小口小口,让那一点点糖心的味道在舌尖停留更久,今天身上不那么疼了,竟也觉得有些幸福。
这个糖心包子,是同囚室的一个男人给她的。
她年龄小,瞧着很惹人怜,这一间囚室关着十个犯人,每次三顿膳食都是一起的,白茸个子小,伤势又重,经常吃不上饭。
见她小口啃着包子,神情很是幸福。外头漏入一点隐约光线,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蛋被映得明白,五官竟然好看得夺目,秀雅精致,像是一块伤痕累累的温玉。
几日前,这男人与她搭话:“你又是如何被抓进来的?()”
白茸愣了一下,小声说:“因为擅自毁掉了宗门指明要的一车妖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男人摸自己的络腮胡:“倒是看不出来,柔柔弱弱,竟做得出这种事情。”
他又说:“这青岚宗,这么多年下去,根子都臭掉了,毁得也好,不然不知他们要拿去做什么龌龊事情。”
他三十多岁,一身玄衣都破破烂烂,白茸没有问他又是为何被抓来的。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对话,但是那之后,这男人都有意护着她,今日还接济了她这个糖心包子,白茸很感激他。
今日天光乍暖,啃着包子,又喝了一点水,她蜷缩在角落。
进水牢这么多天,她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也没人拉她出去走审判流程,给她个痛快,看要关多少年。
今天天气好,那几个守门弟子也闲得无聊,在聊八卦:“你们信不信楚大小姐那个传说中的身世……”
“不信。”
“若是真的,她为半妖,沈道君怎么可能还不退婚。”
“他今日便要从蓬莱回来了,据说,不但没有退婚,婚期还提前了。”
“怎么说,倒是也有道理。”
“那也不一定吧,万一道君就是对她情根深种,不在乎这些呢。”
“楚姑娘乃是青州第一美人,沈道君到底也是男人,不能免俗,对这般绝色,舍不下也很正常。”
白茸尖尖的下巴搁在自己膝上,有些走神。
这几日,她总觉得自己思维很迟钝,似云遮雾绕一般。
楚挽璃是半妖?她很意外。沈长离没有退婚,她却不意外。
他性情确是如此。
他爱她的时候,确是爱得毫无保留,白茸从未怀疑,那时叫他为她去死,他也能毫不犹疑。
莫说楚挽璃只是半妖之身,便是楚挽璃是邪魔所化,他也一样会喜欢并且会维护。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低头咬着包子,那一点甜味,却再也品尝不到。
“快别说了,在此处议论道君私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几人瞬间闭嘴。
白茸在枯草上蜷着身子睡下,
() 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她体虚畏寒,贺崖前几日借了他外袍给她,垫在枯草下,好歹能睡得舒服一些。
……
沈长离今日清晨从蓬莱归宗。
楚挽璃喜不自禁,立马要求去见他,楚复远到底还是允了。
沈长离立于梦往亭的轩窗侧,正在拭剑,灼霜剑身上,沾染了一点若即若离的血气。
他此番去蓬莱,是因为蓬莱秘境开启了,这一次,其中出了一株特别的金品灵植,有培元固魂,白骨再肉之效。
察觉到人进来了,沈长离也没抬眼,细长有力的手指捏了揩布,落于剑上。
依旧是那冷淡模样,宛如一只清颀的雪鹤。
“哥哥。”楚挽璃看了几秒了,小声叫他。
他方才抬眸,平静看向她。
楚挽璃复又挪开视线,不安道:“哥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爹爹可否与你说过。”
他不置可否:“什么事?”
“我……”她眸底含了眼泪,“我之前想着,若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我也是甘愿的,只是……哥哥,看到你,我才发现,我舍不得你。”
他袖袍一尘不染,慢慢拭着剑,冷淡淡的:“婚事不是没有取消?”
对她这番剖白,他似也没什么触动。
有了这句话,楚挽璃心中却骤然安定了下来。
对,是的,婚事没有取消,既然没有取消,沈长离断然不会对她坐视不管,看着自己妻子去祭妖,也说明了,他不相信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楚挽璃心情又好了起来。
一段时间不见,她一寸寸用视线打量他,视线最终落在他薄韧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上。
楚挽璃看着看着,忍不住悄悄挪近了些,伸手想去解他腰间玉佩。
“要这做什么?”
楚挽璃嘀咕:“既是要成婚,我想先要点哥哥的东西,作纪念。”
见到那一块夔龙玉佩,他微眯了眼,勾起了一点久远的回忆,唇畔含了一点慵懒冰冷的笑,由着她了。
楚挽璃顺利拿到那玉佩,欢喜无尽,握在手中,方才发现,原那玉佩一角,还有他名字,一个隶书的玉字,巧妙隐藏于花纹之中。
她欢喜收起。
室内一时悄寂。
看着男人清瘦英俊的侧脸,她思绪飘得很远。
为了他,她真是吃了好多苦,之前丹鼎之事,说是为了白茸,其实根本还不是为了他。
她含了一点怨,心想,若是能与他春风一度,之后再以身祀妖,成为他难以忘怀的朱砂痣,叫沈长离一生为她痛苦痴狂,体验到今日冷淡她的苦果,倒是也值了。话本子写的女主角不都是如此吗。
想着想着,耳边却听得他淡淡的声音:“你若是真想跟我,便收了背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楚挽璃顿时清醒了一半,做贼心虚,双手绞起。
莫非是那日丹鼎之事被他发
现了?只是,看起来沈长离也没半点责备她的意思,只是无所谓。
白茸对沈长离显然没多重要,只是偶尔兴致来了玩玩而已,她也看出来了,只是出于占有欲,她也不想让白茸再碰他,所以才出此下计。
楚挽璃心中落了一半,支吾了几声,便说好。
对沈长离而言,天塌下来,仿佛也就这般波澜不惊,情绪从不摆在脸上,她也没法推测出他指的到底是哪件事情。
聊完了这件事情,又暂时无话了。
他冷淡倚在窗边,干净的玉革白袍,背后一剪葱茏碧竹,映得人说不出的神清骨秀,英英玉立。一段说不出的冷清的风流气。
楚挽璃看得意动不止,多日未见他,她想与他多亲近些,想要更多……楚挽璃心怦怦直跳,低声暗示道:“哥哥……”
沈长离收好剑,便推门离开了:“今日忙,午后有事,在家等着。”
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随随便便勾起她情念,却从来不管后续。去做什么,也是断然不会与她交代的。
楚挽璃有些烦,但她就是爱他这样的冷淡与若即若离,心跳如鼓。
楚挽璃想了半天,还是离开了梦往亭,又去找楚复远了。
那日,楚挽璃夜闯华阳堂后,父女两之间便再也没有沟通过,这还是楚挽璃第一次再去找楚复远。
楚复远苍老了许多,黑发中竟然夹杂了一些白发。
楚挽璃凑近,给他捶背,声音甜滋滋的:“爹爹,你想想办法吧,女儿知道错了。那日只是一时气急,急火攻心,爹爹,你最好了,不能对女儿见死不救吧。”
她还是想活下来,与沈长离成婚,之后一起飞升,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抱着爹爹臂膀撒娇,从小便是如此,只要这般,楚复远会把一切都给她处理好。
“我晚上回去,也再与哥哥说说。”她欢喜不已。
*
白茸被关在水牢中,开始逐渐习惯这样暗无天光的日子。
狱友比她想象中的好不少,很少欺负她,每日她练气调休,尽量试着给自己疏通经脉,偶尔与贺崖聊聊天,贺崖便是那日那个男人,被捉来也是因为犯了青岚宗的宗规,具体什么宗规他也没说,因此被关入水牢,判了十年囚禁。
今日外头又下起了雨,她左腿关节疼得厉害,因为被枷锁束着四肢,没法肆意挪动自己身体,腿弯曲着,越来越疼,也不知道之后出去了,这条左腿,还能不能恢复如常。
这一日,她就喝了一点水,正蜷缩在一角昏昏沉沉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周围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门被推开,光线刺入。
只见一角雪霁色的袍子,袍角绣着几只展翅欲飞的白鹭,缓缓步入水牢的男人,干净清俊得一尘不染。他走入这里时,这一片阴暗的囚牢,似乎都被短暂照亮。
他一眼便看到了缩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人。
“把门打开。”沈长
离下颌微抬,示意道。
弟子将囚门打开,恭敬道:“道君,今日要提谁?()”
如今的水牢,几乎是沈长离的一言堂,妖兽都被处理掉后,楚复远也插手不到这边来。
沈长离却并没有说要提谁,反而自己抬步,不疾不徐,跨入了这间囚室。
室内弥漫着一点腐臭味道,以及变质食物残渣味道。
白茸蜷缩在一角,靠着栏杆,正在发梦。
“阿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眼角挂着泪珠终于滑下,低低喊了一声。随后,又开始说胡话,一声声喊,“娘……”
她实在是太难受了。下意识,便叫出了最记挂的人的名字。
她的娘亲过世很多很多年了,白茸甚至已经早记不清她的脸了。沈桓玉以前每一年都会陪她去祭拜,他在她阿娘坟茔前发誓过,他以后为她夫君,会一辈子爱她对她好。她来青岚宗后,已经没有再回去过阿娘的坟茔了。
她鸦青的长发滑落在瘦到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边,遮住了大半,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早看不太出原本颜色。身下垫着一件男人的宽大外衣。
“叫她起来。”他漠然看着,吩咐一旁看守弟子。
弟子手中掐诀。
未等他施诀。
白茸长睫一颤,已经骤然睁开了眼。
看清男人冷淡的面容时,她眸光瞬间清明,已下意识瑟缩后退,旋即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薄薄后背的抵上了背后冰冷的栅栏,手脚都被镣铐捆缚着。
沈长离冰冷的浅色眸子看向她。
他拎起白茸,她被迫在他眼前展开了身子,像是在打量一件自己的私人物品。
她面容泛起激动愤怒的的红。
沈长离没给她解开镣铐,牵扯到脚踝伤处,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白茸嗅到他衣角清幽的迦南香,其中还混着一点淡淡的女儿脂粉味道,估计来前,方才与楚挽璃温存过,她心中泛起凉意,挣扎越发剧烈。
在这般肮脏破败的水牢里……周围全是人。
她脸红红白白,拼命挣扎,他无动于衷看着,见她手脚被磨得血肉模糊,却仍要继续,像是扑火飞蛾。
“怕被看见了?”他笑道,挑起她下巴,“还是怕被谁看到了?”
都到如此地步,被关入在水牢里,身体虚成这样,还不忘勾搭男人,是有多不知满足。左右一个也是,两个也是,何必对他摆出这般抗拒模样。
白茸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不知沈长离今日为何又要来找她,或许是最近无聊,又想将她弄出来玩玩了。
她闭了眼,鼻尖嗅到他身上浅淡的香味,痛苦道:“沈长离,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过我。”
其实原本,她烧掉那一车妖尸时,心中便已经存了死志。
他轻笑。放过?倒是好笑。
这种事情,只由他决定,哪天玩腻了,自然就扔了。
他视她懦弱、愚蠢且轻浮、不忠,从
() 来没有真正看得起她过。
“对了,妖祭人选定了,改成了楚挽璃。你知道吗?”他含住她耳垂,咬了一下,“消息发出去了,当着几百人面,要再改人,可得费一番手脚了,麻烦得很。”
“她夜夜缠着我哭,说是不想献祭。”她不想听,细腰却被他长指扣住,不紧不慢继续说。
“你既什么都可以替她捱着,那晚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定然是有什么技巧吧,练出来的,不然,如何让他每次都离不开她,总记得她。
他在耳边缓缓夸奖,“那这件事情,不如也一并替了吧,白茸。”
他从来都知道,如何用短短几句话,彻底摧毁她的自尊。
白茸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鲜血,双目紧闭。
“看好她。”
沈长离给她手腕扣回镣铐,解了方才那一重禁制。
这弟子不知刚发生了什么,见他身姿清肃,仙姿玉质,冷淡模样,雪白的衣袍下摆却都被弄脏了,肩上和绣着银线的腰封上也有女人纤细的指印痕迹。如此事务缠身时,依旧不忘来狱中偷香窃玉,显出一点风流放浪姿态来。
只是那弟子自然不会如此想他。
他见那女子薄而细瘦的肩微颤着,鸦青长发垂落下来,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
在心中鄙薄,心道当真是下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妄想沈道君,随手关了囚门。
白茸待遇没有丝毫改善,反而镣铐加重了几重,周身被下了禁制,再也无法与贺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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