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初秋的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外灌了进来,照明灯静静地亮着,吸引着趋光的小飞虫流连忘返。
俞思行静静站在原地,令人看不到表情。
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郭寻抓紧衣服心里忐忑着,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再次跟俞思行见面,俞思行已经变的成熟稳重,可他却成了阴森可怖的幽魂。
对视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久到郭寻忍不住微微后退了半步,将身影往里藏得越深了些。
还是怕的吧,这大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鬼殊途,无论生前感情多好,死后成了鬼,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郭寻的动作似乎惊醒了俞思行,俞思行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做梦,他像是生怕把角落里的人影吓到一样,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小心翼翼:“阿寻,是你吗?”
郭寻止住后退的动作,缓缓点了点头:“思行,你不要做伤害无辜的事好不好,我是自杀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俞思行试探着朝他伸出手:“我可以抱抱你吗,阿寻,我好想你啊,你好狠心,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来梦里找过我。”
郭寻看了眼那边的季南星,神色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就是个胆小内向的人,跟俞思行这么多年没见,时间带来的陌生感还没拉近,还有小天师在一旁看着,他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季南星还是有点了解郭寻的,看了眼手上的表:“你们只剩二十分钟,好好珍惜吧。”
说着将空间让出来,下楼去等着了。
没了外人在,俞思行看向郭寻的眼神越发热切,还像当年一样带着轻哄道:“阿寻过来,时间有限,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郭寻慢慢走出阴影,因为每周小天师都会给烧符和香吃,所以郭寻的脸色看着很接近活人,所以有些死白死白的,但看着并没有多么阴森。
俞思行走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但他却从郭寻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看向眼前还是少年的郭寻,实在是没能忍住眼泪。
看他哭了,郭寻有些慌了:“你别哭呀,思行,你不要哭,我已经是鬼了,你碰不到我很正常的,你别哭。”
俞思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个没看住,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他贪恋地看着郭寻好一会儿,才终于问出他最想问的话:“疼吗?阿寻,那天是不是很疼?”
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手指头被门不小心夹了一下就疼哭的人,却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摔在地上的时候得多疼啊。
郭寻笑着摇头:“不疼的,没太多感觉,就是眼睛一闭再一睁,我就变成鬼啦。”
其实好疼,特别特别疼,五脏六腑摔烂的疼,脑壳摔碎的疼,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从身体里流出来,从破碎的脑壳里流出来,血腥味浸满喉咙,呼吸变得困难,鼻腔里被从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封住。
最后他都
不知道自己是摔死的,还是因为流出的血太多封住了口鼻窒息死的。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郭寻都不太敢回忆当初的事,因为太疼了,无法承受的现实太疼了,没有勇气陪伴喜欢的人坚强的活着太疼了,就连死亡都那么疼。
他执念不散,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跟俞思行见面的可能,虽然他依旧徘徊逗留在这里,但因为不抱期待,也不敢抱期待,所以选择遗忘。
这些年他从浑噩到清醒,他知道自己在等待,却又不敢想起来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因为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当俞思行回来了,当他看到在教室里上课的他,郭寻这才想起来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他等了这么久,只是想看看曾经的爱人有没有好好地生活,有没有从他死亡的阴影里走出去。
看着一如从前那般腼腆笑着的人,俞思行止不住眼泪:“傻瓜,怎么会不疼,阿寻,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让我怎么办,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要我怎么办。”
郭寻缓缓低下头,不敢去看俞思行的眼睛:“对不起。”
俞思行走过去,下意识想要去拉郭寻,却再一次落了空,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甚至有几分不知所措。
郭寻道:“思行,我现在很好,小天师他人超级好的,他会来陪我说话,会给我烧香吃,还有宵野他们,他们也知道我的存在,有时候还会带一些好吃的来供给我,思行,我知道你想为我报仇,可是我是自杀的,是我自己软弱扛不住压力,不怪别人,你好好生活,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你不要为了我去伤害无辜好不好。”
自杀是有代价的,害人也是有代价的,他不希望俞思行为了他背负这种代价,他希望他能好好地,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而且郭寻是真的没有那么恨,尽管当年他的确满心不解,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发生在他身上,也曾经恨过命运,恨过将他性向公开出去的顾明宇,但后来他就不恨了,就算恨,他也只恨自己当年的软弱。
他的家里是那种十分传统的家庭,男强女弱,父亲固执又偏见,觉得小城镇是低贱的,是落后的,是束缚住他美好未来的阻碍。
从小到大父亲不允许他交朋友,别人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他要在家里认字练字,别人小孩放学后可以享受自由的时候,他就要辗转在各个培优班,甚至从小学开始就要学习复杂的奥数。
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他没有私人空间,他的房间门没有锁,房间里还有个二十四小时监控他的监视器。
所有阻碍他学习的东西父亲都不允许有,各种活动各种亲子日他们都不参加,会觉得那是浪费时间,有那时间不如多做几套奥数题。
尤其是当他学习这一块显露出天赋的时候,父亲对他看管更是严格,连班上的同学都不让他交往,因为父亲觉得那些都是小城镇的人,以后不会有什么出息,跟他们说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可是父亲忘了,他自己也是小城镇的
人,他要是有能力出去,又怎么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但家里不允许出现反对的声音,父亲所有的话都要遵从,只要他有一点不愿意听从的意思,那就是反抗,就是忤逆,就是翅膀硬了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就是倾尽家里所有的财力物力培养出一个白眼狼。
原生家庭就是他痛苦的根源,但他懦弱的性格早已在父亲的压迫下成型,不是说能反抗就有勇气反抗的。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逃离这里,考出去。
曾经他日夜做的梦,幻想期盼的未来就是离开,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他甚至想要以后考出国,只要离开了,他就不会再回来,就像他曾经看过的一个新闻,出国的博士生,到他父母死他都没有回来。
郭寻觉得自己一定能狠下心的,所以他拼命学习,凭借天赋进了少年班,也让父亲终于一起离开了他瞧不起的小镇。
他以为只要再咬牙忍耐,要不了多久就能如他所愿地得到解脱,但没想到进到少年班竟然是噩梦的开始。
他瘦小,性格软弱,长得还有点漂亮,因为这样就被一群变态盯上。
他们扒他衣服,各种欺负他,看他连反抗挣扎都只是哭喊着求饶,就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还将他逼进浴室试图强|暴|他。
那天他拼了命地喊,穿着被撕破的衣服从房间里跑出来,到处向人求救。
但最后的结果是他勾引别人,私生活混乱,但看他年纪小,为了不影响他以后,于是这件事封口保密然后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