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骠的手下有任务在身,着急回去复命,开门见山转达了老板的意思:要么乖乖做手术,要么把两只手留下。报警的话随意,别说高级督察,就算他找上警务处处长也没用。先不提能不能立案,多的是人心甘情愿收钱顶罪。故意伤害罪按最高量刑也就十年,活动活动,两三年就出来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几十万(当时港岛一套豪华商品房20多万港币,内地首府最繁华的地段,3万出头一套),霍二少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大方。
霍骠压根就没把陶博文看在眼内。
陶博文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医术。没了这双手,他屁都不是。他现在建立起的所谓人脉,关系网,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崩塌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Everybody is fungible. 就算是他的医术,也并非独一无二。他的崛起,不知道挡住了多少人的道儿。他之所以被誉为权威,首席,只是因为他出头了,被人们所熟知。正如当红的影帝、歌王,真的就是演技和唱功最佳吗?不见得。他们率先走红而已。
一个陶博文退下去,不出几日,就会有更多的后起之秀涌现,很可能在他医院的科室里,就存在这么一个人,被他死死压着,暂时出不了头。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霍骠先找上陶博文,就是捉现成,省时省力,绝不是非他不可。
索性陶博文骨头没多硬,很快就屈服了,离开前还特地交代家人别报警,也别声张,他过几日就回家。而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全须全尾,完全取决了手术的结果能不能让霍骠满意。
沉拂砚对陶博文感到歉疚,没有哪个医生乐意被强行加塞,被胁迫着为病人施行手术。但作为既得利益者,她又无比庆幸,霍骠有能耐让陶博文就范。毕竟对她来说,一千个陶博文,也比不上她哥一条腿来得重要。
“看到是同胞,我就安心多了。我哥的伤有劳陶医生。”陶博文黑发,棕黑色瞳孔,洁白细腻的皮肤,没有一点儿混血特征,显然是地道的华国人。
陶博文眼神沉凝片瞬。
他们家里没有混血儿。他爷爷五十年前带着一大家子逃亡到美国。他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小时候学习汉字汉语太痛苦,就跟家里长辈哭诉:学校教学全是英文,同学和朋友都是说英语,他为什么非要学这么复杂,又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文字和语言?
他爷那日差点儿把他活活抽死。
“你爷奶是汉人,你姥爷姥姥是汉人,你老子你娘都是汉人,你自己也是汉人。不学习汉语,你是要忘祖背宗?”说着说着,五十多岁的大男人突然滚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告诉陶博文,当年之所以离乡背井,跑到洋鬼子的地方来,只是为了逃避战祸。蝼蚁尚且偷生,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并不是他们喜欢这里,更不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的故国。但既然在祖国最危难的时候,他们贪生怕死,离弃了她,没有与她共存亡,那么这辈子,他们都没资格,也没脸再回去。然而除非他们能割肉削骨,换了这一身的血液,否则,他们永远都是华人,都是炎黄子孙。几十年间,但凡祖国出现天灾人祸,陶家为同胞捐赠财物从来不遗余力。
陶家男丁是不允许娶洋人女人的。用他爷的话来说,他们家不能有杂种,生了他也不认,不准带回家,也不会入族谱。
外人以为他在港养了情妇,安了小家。其实他跟那个女人是领了证的,只是没有办婚礼,也没有对外宣扬,他跟她生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
反观他在美国的家,他真正喜爱的人,一个金发碧眼,活泼爽利的美国女孩,他跟她一直保持同居关系,俩人之间没有孩子。他供给她优渥的生活,孝敬她的父母,为她买房,置办固定产,办理巨额信托,给她下半辈子的保障。尽管她无数次深情地亲吻他,夸他“being the best boyfriend ever”。他将孝道看得比俩人的爱情要重,始终对她心怀有愧。
兴许是沉拂砚嘴里同胞这个词打动了陶博文,兴许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他露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医者父母心。沉小姐放心,每一台手术,我都竭尽全力。”
沉拂砚也回以一笑。
她出于礼貌的笑容落在门外霍骠的眼里,就像一粒沙砾,硌得他眼膜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