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乌戎精心挑选进攻的三座重镇, 也自有其用意在:大晋北方的所有边关重镇中,宣化、大郧与征仪位置最为相近,往来密切互为臂膀,一旦有难必定相互来援。因此他们同时在三地同时进攻, 用最少的兵力牵制住宣化与征仪,集中所有兵力强攻大郧。
征仪规模最大,和宣化守将长兴侯一样,由世袭罔替的勋爵世代镇守,守将定北侯今年六十有五,威严尚在, 还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在侧, 个个精擅弓马军营里长大, 将征仪上下守的铁桶一般,乌戎是疯了才会去碰这个硬钉子。
宣化的守将老长兴侯死了, 新任长兴侯宁斐还是个年轻人。但年轻人锐气很重,历次交手时斩获不少乌戎的人头。于是乌戎权衡之下,选择了大郧, 这里上上任守将永靖侯被指杀良冒功, 正闹得满城风雨,这一任守将上任多年,很少出关追击乌戎, 反而有闲工夫就带着将士修城墙, 可见是个保守胆怯的性格。
天时地利人和, 主攻大郧正好。
大郧的守将不是世袭罔替,而是朝廷在武将中轮流挑选指派。现在的守将姓彭,已经六十多岁了,一向在京中没有太大名气。雪醅能把朝中绝大多数朝臣官阶职位、出身背景、姻亲妻子倒背如流,在看到彭将军的名字时都愣了一会才隐隐约约想起来这个人。
乌戎对宣化和征仪的偷袭还是起到了作用,他们派往这两地的乌戎骑兵就是注定的弃子,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尽管人数不多,却因为乌戎骑兵作战勇猛不惜生死的缘故,使得宣化和征仪没办法立刻出关救援大郧。
彭将军递往京城的急报篇幅有限,并未详细描述每一日的战况,然而只从桓悦转录来的寥寥几行中,便可隐约窥见其中的惊心动魄。
大郧一万守军,打退乌戎后,已经只剩下三千,其中不乏重伤轻伤者,足足折损了七成,城墙上每一块砖石都被血染成了黑红色。但这七千守军的性命没有白费,因为在彭将军的指挥之下,乌戎折损的兵力是大郧守军的将近十倍。
雪醅慨叹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言诚不欺我。”
乌戎足足动用了十万大军正面冲击大郧,这些乌戎骑兵自幼生长在马背上,会走路就会打猎,其凶悍残忍远胜过晋人。彭将军此前籍籍无名,却能在乌戎的突袭下固守数日,直到援军赶来乌戎撤退,仍然还有再战之力,实在是令人意外。
明湘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崔瑛背后果然不止一个幕后推手。”
但南齐与乌戎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他们是如何勾结在一处的呢?
她的眉轻轻一蹙,旋即松开。目光在桓悦的第二张信纸上一扫,并未当着雪醅的面继续看,而是收了起来,才问:“重明那边有消息了吗?”
雪醅点头:“五十万两银子。”
这个数字委实有些骇人了,室内侍奉的侍女都不由得瞪大了眼。明湘神情毫无动容,只问:“还有吗?”
雪醅顿了顿:“重明说,他还想要郡主的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的意义不言而喻,明湘冰白的面容上似乎短暂地闪过一丝讽刺,她淡淡道:“让重明问他,本郡主愿意出一百万两银子,两个承诺,他有本事要了陈桥的命吗?”
雪醅没有应声,只静静垂手而立。以她对明湘的了解,当然听得出明湘只是讽刺对方的贪婪,而非当真要重明去问——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湘和雪醅心里都明白,对方做不到。
世家嫡系、清贵无匹又如何?哪怕平时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权势倾天,真到了两国开战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个重新起复出身寒门的陈桥,对战事的作用远胜于袖手清谈的顶级士族。
尽管南齐士族不肯承认这一点,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事实。
“给他。”明湘平淡的做出了决定,“不就是五十万两银子吗?至于承诺,那更是连一张废纸都不如,他要什么就给什么,相应的,他也必须让本郡主看到他的诚意。”
雪醅应是,并无异议。
明湘抬眼,望着窗外檐下的那一盏盏在风中摇摆的灯笼,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通庶务的蠢货。明湘想。
真以为她的银子是能轻易收下的吗?只要这次收下了,就相当于把通敌叛国的把柄送进了她的手里。
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继续摇摆下注,首鼠两端了。
她一手支颐,盘算着下一步落子的方位,笑容渐渐隐去。
陈桥。
明湘想:这真是个惹人生厌的名字。
二十四年前,南朝突袭镇远关,城中内奸勾连南朝私开城门,镇远关守将柳承晖力战而死,南朝大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奸/□□女,无恶不作,还屠杀了柳氏满门。几个容貌格外出众的女子被掠去南朝,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的母妃柳饮冰。
陈桥。
明湘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将这个名字一笔一划描摹出来。
将军虽老,犹未甘闲。
陈桥年纪已经不小,又被罢用多年,但一经起复,自身的将才便有如锥处囊中,不负曾经的名将之名。
开战以来,除了寥寥几次双川渡那样的战役,其他时候,大晋对上南齐,总是胜多败少。定国公坐镇关外大营,前军已经推进到了郦水对岸百里处,请功的奏折雪片一样往京中飞去。
明湘听闻,兵部已经下了十分乐观的论断:倘若定国公能沉住气,稳扎稳打继续推进,说不定明年六月前就能长驱直入南齐京城——前提是南齐军队继续保持如今的状态。
——是的,南齐军队如今的状态可谓离谱。确切的说,自开战以来,他们的状态一直都很离谱。除了少数出身士族嫡系,麾下军队是族中养出来的精锐的将领外,南齐真正能与大晋一较高下的军队只有陈桥带出来的那一支东军。
而剩下的大部分南齐军队,不要说士气,前去查看虚实的鸾仪卫都怀疑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那种虚疲低迷的状态,分明是由内而外的。
即使如此,南齐大军至今虽然节节败退,却始终保持着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并没有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仍然能和晋军对峙。
这完全是陈桥的功劳。
当年武安王尚在时,定国公曾经为其副手,自言不如武安王远矣。定国公在明湘面前毫不避讳的评价过,陈桥的韬略与当年的武安王相仿佛,之所以他能屡次胜过南齐军队,并非他能胜过陈桥,而是大晋的军队胜过了南齐的军队。
明湘静静凝望着桌面上的字迹,直到这两个字在屋内的暖意中渐渐干涸,最终完全消失。
“真可惜。”明湘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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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影坐在梳妆台前,两名侍女一个为她梳起云鬓,另一个则为她小心描画出精致的妆容。
身后数名侍女分成两列侍立,垂首静静立着。
侍女退开一步,照影站起身来,睁大眼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满是兴奋与陶醉——那些贵重的、华丽的,她在弄玉坊中从来不敢想象的衣裙首饰,竟然全部都属于她。
“真美啊!”照影情不自禁地感叹。
侍女微笑道:“姑娘丽质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