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桓悦又小声地央求:“皇姐留下来吧。”
明湘这一次侧过头去,避开了桓悦灼灼的目光。
明湘的缄默本身就是答案,桓悦笑了起来,笑容天真而欣悦。
他复又低下头去,细密地啄吻。
殿外传来了喻和的声音,那碗似乎已经煮了很久的醒酒汤终于煮好了。然而喻和公公在殿外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皇帝扬声叫进。
喻和公公若有所思,一片静谧的夜色里,福宁殿所有宫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声,这使得喻和公公虽然不能把头贴到门上去偷听,却可以竖起耳朵,竭尽全力捕捉殿内传来的一切动静。
福宁殿高大厚重的殿门挡住了殿内传来的细碎声息,喻和公公竭尽全力听来听去,只隐约听到一声闷响——这是通往后殿的门被重重带上的声音。
“公公。”端着醒酒汤的宫人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声,“这醒酒汤……”
“端回去吧。”喻和公公看都没看,挥了挥手,笃定地道,“用不着了。”
他猜出了殿内发生了什么,却不敢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垂首镇静立在廊下,一如往常值夜的模样。
其他宫人来劝他到茶房中歇歇——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当然是有很多特权的,其他值夜的宫人必须守在廊下,眼睛一眨不眨,喻和就可以去茶房中软榻小睡一会,若皇上传唤,自有宫人赶来叫醒他。
喻和拒绝了。
他恭顺地立在廊下,等待着殿内可能会有的传唤,同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敲打福宁殿的宫人了——永乐郡主一夜没有从福宁殿离开,这当然是不宜传出去的。
夜风一如每一个平常的夏夜,携着无尽的热气吹拂过皇宫的每一座殿宇,也吹进了福宁殿。但在这座深而开阔的殿宇里,它落入窗中没多久,就颓然地丧尽了所有力气。
这个看似普通的夏夜里,皇宫里仅有的几位主子都迟迟没有睡下。
第110章
衡思发现了。
桓悦睁开了眼。
早朝的规矩是太宗皇帝定下的:每三日皇帝于御门处听政, 昧爽时分而朝。
昧爽就是拂晓时分。
太宗皇帝把每日一次的朝会改成了三日一朝,却又把朝会的时间定的极早,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勤政还是怠惰。
登基三年有余, 桓悦早已经习惯了朝会早起。是以还不等喻和来敲门, 他已经先一步醒来。
桓悦一手掀开厚重的帐幔,朝着窗边一瞟,只见殿外廊下隐隐有灯火闪烁,心里就明白快该起身了。
他放下帐幔, 回首望向帐中。
明湘正安静地睡在锦被之中,面颊绯红有如云霞,青丝散乱铺满了枕边,睡得很沉,眉眼间隐有疲惫倦色。
桓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心头泛起的甜蜜和温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想碰明湘的面颊, 又怕惊醒了她, 只轻轻拈起明湘一缕发丝绕在指尖。
但很快, 他的笑容渐渐褪去,怔怔望着明湘沉睡的、秀美的侧脸, 露出了有些怅然的神情。
“五军都督府的名录已经整理出来,请皇上过目。”
柳恪行捧来名录时,桓悦是知道柳恪行的心思的。他看得出兵部有心压五军都督府一头, 也无意为此苛责忠心耿耿的柳恪行——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 柳恪行办正事从来不含糊,有点小心思桓悦也不会和他计较。
于是他信手翻了翻名录,无可无不可道:“这点小事, 你和定国公等人商量着办。”
柳恪行闻讯心喜——在这南北开战的档口上,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背后的勋贵固然承担着极大压力, 却也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皇帝随口一言,背后却是随之而来的诸多好处。
他压住心底的喜悦,规规矩矩谢恩。却只听御座之上的皇帝嗯了一声,是个疑惑的语调。
“这两个人,是何时调入五军都督府的?”
柳恪行凝眉沉思,发觉这二人的名字自己居然不陌生,是今年新调入五军都督府的新人。但能在这个时候调进五军都督府,还在短短数月之间就摸到了一点权势的边,可见身后依仗深厚。
五军都督府历来掌握在勋贵手中,往其中塞人最多的也是勋贵。柳恪行是正经文臣出身,历来和勋贵互相别苗头,自然不会盼着勋贵好。他磕绊都不打一个,报出了这二人入五军都督府的时间,却没有进一步上眼药,只规规矩矩立在原地——皇帝信重他,但要是借着皇帝这一份信重拿皇帝当刀子使,那这份信重也就到了尽头。
果然桓悦并未多说什么,一手按在名录之上,淡淡道:“下去吧。”
柳恪行依言退了出去,却没注意到在他身后,桓悦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两个名字他记得,在绝大多数重臣眼里可能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桓悦知道,他们是明湘的党羽。
即使明湘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明湘从始至终都是东宫最坚定的支持者,很多事情不是她不说,桓悦就真的全然不知。
桓悦望着明湘熟睡的面容,缓缓闭了闭眼,睫羽垂落,遮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皇姐。”他想,“你这样的谨慎,这样的仔细,即使在我面前也处处不肯落下错处,难道会不知道插手五军都督府军务,是多大的忌讳和罪名吗?”
他想起那二人调入五军都督府的时间。
那时明湘已经对他坦陈了身份,又生了病,在府里静心养病,半分朝政都不肯过问。桓悦知道她一半是养病,一半是谨慎。
然而她这样谨慎,却还是冒着风险,要在五军都督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要知道,单单弄权和试图染指军务,严重性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宗亲尤其如此。若是换做个桓氏亲王,桓悦借此把柄,足可搬出祖宗遗训来处死他了。
桓悦当然不会疑心明湘是意图对他不利,他只是怅然地想:我曾经承诺过,无论何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你却从来不曾真正相信吗?
他的指尖在虚空中拂过明湘的眉眼,怕惊醒了她。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半晌,才起身披衣,也不叫宫人进来,自己披了衣裳转出外间,看了看时辰,然后将门拉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