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象对于侍从来说简直可怖,没人敢硬生生把两位扭打在一起的皇孙从中间撕开,但更不敢放任他们继续打下去——两位皇孙破了一点油皮,他们这些奴才就得提着头去请罪。
好消息是,东阁隔壁就是年长一点的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弘文阁。弘文阁也刚刚散学,而收拾书本准备离去的皇孙中,就有桓明恪的亲兄长桓明达,以及唯一能在弘文阁中读书的皇孙女、太孙最亲近的堂姐湘平郡主。
几个机灵的侍从狂奔去隔壁求援,正逢明湘和桓明达相看两生厌地各自从弘文阁门口走出来,闻言大惊失色拔腿狂奔。桓明达跑得更快,明湘那时身体不好,无论如何跑不过桓明达的速度,等她气喘吁吁地冲进东阁庭院中时,只见桓明达一手一个撕开扭打的桓悦和桓明恪,厉声道:“兄弟动手成何体统!”
桓明恪脸肿的像个猪头,反应倒是很快,一手几乎要戳到桓悦脸上去:“大哥,是他先打我的!”
明湘转眼一看桓悦满身狼狈的模样,顿时心疼坏了,再看一眼旁边鼻血流的像个喷泉的赵珂,一边令人去请太医,一边啪一巴掌把桓明恪的手拍了下去:“礼仪学到哪里去了?”
桓明达对自己的亲弟弟倒是真的疼爱,顿时大为恼怒:“我知道湘平你偏心阿悦,但阿悦把明恪打成这样,孰是孰非还要到皇祖父面前说个清楚分明,你和明恪一个小孩子计较细枝末节做什么?”
“人无礼不生,国无礼不宁!桓明恪毫无礼数,这是你教出来的吗?”明湘厉声道,“阿悦还没开口,你上来先给他定罪是做什么?太孙的罪,轮得到你一个王世子来定吗?就是你不说,我也要先到皇祖父面前说清楚!”
她丝毫不问桓悦孰是孰非,坚信桓悦绝不会是错处更大的那个。桓明达被她吼得一愣,反而信心少了三分——他弟弟的脾气他也清楚,就算先动手的是桓悦,谁先挑事还真不好说。
桓明达没了底气,明湘就更有底气了。正逢太医一路小跑急急赶来,明湘先把狼狈的桓悦拉过去让太医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又把鼻血勉强止住的赵珂拉过来。
“明恪也伤着了。”桓明达在背后不满,“怎么能让朝臣之子排在皇孙前面?”
明湘那时候年轻其实也不大,还没修炼出后来八风不动的沉稳,身体不好不妨碍她阴阳怪气:“原来魏王世子有功夫和我争执,没空管自己弟弟的死活,魏王府的手足情深,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太医是我命人请来的,桓明达,你是亲王世子,我也是天家郡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桓明达简直要被明湘气疯了:“桓明湘,我看在你是女流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如果再敢攀扯整个魏王府,就算到皇祖父面前,我也不对你客气!”
明湘还以冷笑:“你当我怕你吗?”
一行人吵到了文德殿里,先帝面前。
去的路上,明湘找了个机会问桓悦事情的前因后果,桓悦话一说完,明湘就明白,先帝肯定会站在东宫这一边。
因为先动手的虽然是桓悦,但根据桓悦的说法,桓明恪先出口辱及了他的父母。
在场的只有桓悦与桓明恪的伴读及侍从,谁的证词都不足以取信众人。那么归根结底,这场争执的结果看得是圣心。
换句话说,先帝更愿意相信谁,谁就赢了。
先帝生平最疼爱昭贤皇后所生二子,尤其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堪称要星星不给月亮,当然,太子也当得起先帝这份宠爱,否则太子病逝后,先帝也不会如此悲痛了。
桓明恪出口辱及薨逝的太子,这简直就是先帝的死穴。
先帝皇孙众多,人都不一定记得全。能在先帝心里占据些许分量的,除了桓悦这个太子嫡出的独苗太孙,剩下的就必须占个长了。
长,指桓明达这种,年纪稍大些,先帝头几个出生的孙子。
桓明达算是长,桓明恪可不算,因此尽管和桓明达一母同胞,但先帝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这个小皇孙,自然也就对他没有什么感情。如果把桓悦和桓明恪放在一起比较,先帝怕是想都不用想就会选择桓悦。
明湘不屑地瞥了一眼另一边怒气冲冲的桓明达兄弟,心想真是亲兄弟,要蠢一起蠢。
果不其然,先帝在听他们各自把话说完之后,先是疾言厉色训斥桓悦不该对兄弟动手,紧接着话锋一转,千百倍的怒火倾泻在桓明达兄弟二人身上,主要集中在挑起事端的桓明恪本人身上。
先帝盛怒之下还记得太孙功课要紧,责罚桓悦的方式是给桓悦功课翻了一倍,还要在一个月内抄写三遍礼记交上来;对桓明恪先帝就不在意功课了,直接令他回府自省。
这个责罚可就太重了,历来各皇子嫡子入宫读书,是极大的恩典。先帝令桓明恪回府自省,却没说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相当于剥夺了他入宫读书的资格,将来能不能回东阁读书就看皇帝心情了。
“……我就记得这么多了。”桓悦双手一摊,疑惑道,“后来如果说发生了什么,那就是我们跟魏王父子的关系变得更差了,不过后来大家年纪大了点,都知道装一装了,也没再冲突过——不会是皇姐你私下去找桓明达赔礼道歉,把那管箫送给他了吧!”
“当然没有。”明湘哂笑,“我像是会轻易对旁人低头的模样吗?”
桓悦当然知道明湘不是这个脾气,但他实在想不通除此之外那管翡翠箫还有什么消失的方式了。
明湘冷哼一声。
“桓明达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第二天回过神来知道吃了大亏,私底下要给你使绊子。”
桓明达年少时脑子不好使,一开始以为皇祖父没罚桓明恪功课和抄书是好事,喜气洋洋回府,被魏王抓过来提着耳朵一顿教训,才反应过来这是吃了大亏。
他那时年纪也不大,奉行有仇就报死活忍不住的行事准则,第二日就谋划着给桓悦和赵珂使绊子,具体执行方案是在桓悦练字练废的纸中掺杂进写着对皇祖父怨怼之语的纸团,然后找机会‘发现’这件事。
不得不说,桓明达脑子不聪明,行事倒是很毒辣。可惜他执行能力跟不上毒辣的想法,实施到中途被明湘当场抓获。
她原本想扭送桓明达到先帝面前,然而桓明达的侍从反应很快,当场把纸团吞了。
明湘:“……”
桓明达一开始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见侍从把纸团吞了,先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开始得意洋洋:“湘平你匆匆忙忙过来干什么,瞧你走的快点就要喘,正该老老实实躺在凝和殿里绣花,偏要来弘文阁读书。”
吓出一身冷汗的不止桓明达,还有明湘。
她正勉力压下怒气,只听桓明达得意过了头,说道:“……安王叔在时,威名赫赫,湘平你却全然不像他的女儿……”
这句话瞬间精准踩中了明湘内心深处最忌讳的那个点。
她外表镇定,谁也想不到实际上顷刻间怒火已经彻底冲昏了她的头脑。
“桓,明,达。”
明湘一字一顿地道。
桓明达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近在眼前,得意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
乐乃君子六艺之一,弘文阁上午刚上完音律课,明湘袖中还放着她从母妃那里拿的一管翡翠箫。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明湘表情平静地反手抽出袖袋里的箫,往前一步拨开桓明达身侧侍从,速度敏捷,一点也看不出她的先天体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