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前方等着他的是没有尽头的奏折和政务,但桓悦心情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
他像只跃跃欲试的狡猾的小狐狸, 持之以恒地踩在明湘底线边缘伸出爪子试探,只要发现明湘没有生气,就往前挪两步,等待下一次试探的机会。
“皇上。”喻和从殿外进来,“成国公在外求见。”
桓悦一怔,想起昨日他出宫时, 成国公就来求见, 便道:“传他进来。”
片刻之后, 成国公朱绍被文德殿的内侍引了进来。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特来请罪!”
“请什么罪?”桓悦露出惊讶的表情, “朱卿先起身。”
成国公却不起来,重重叩首道:“皇上,臣治家不严, 致使花会上发生惨案, 于国而言,臣有负先帝与皇上的圣恩,以成国公府家事惊动朝廷, 于家而言, 臣身为朱氏家主, 却未能修身齐家,不能时时警觉,以至于家中子弟丧生。”
说到最后一句时,成国公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旋即又是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臣于国于家,均有失察之处,有负皇上信任恩典。”
成国公话说到一半,桓悦就已经明白他的目的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鸾仪卫介入此案的手段如此强硬,态度如此迅捷,摆明了是早有准备,朱霖的死有大问题。
再一联想鸾仪卫的主要职责,成国公很容易就能猜到,鸾仪卫很可能是怀疑朱霖与南朝有所牵连。
私通南朝是大罪,朱霖所代表的三房还未和成国公府分家,一旦查出朱霖有问题,成国公府全都要跟着受牵连。因此成国公进宫来请罪,实则是为了探问皇帝的态度。
成国公看似是在请罪,然而他请的罪是‘治家不严’,这个罪名可太轻了,只要桓悦愿意顺水推舟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成国公府最多受几句责备。
桓悦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朱卿不必急着请罪。”
成国公府从大晋开国时起就是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桓悦可以眼也不眨地处死周维,面对成国公府却要仔细斟酌,况且南朝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战,在这个节点上,更不能因朱霖一人而动摇整个成国公府。
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的不准备让成国公府付出任何代价。
“朱霖一案,按律当交由鸾仪卫彻查,也未必当真就是朱卿治家不严,不必急着请罪,待案情水落石出,一切自有公论。”
成国公心中咯噔一声:皇上难道真的想借此发难不成?
皇帝这样说,看似把‘治家不严’的帽子从成国公头上摘了下来,但其实却是将成国公府的安危系在了朱霖一案的结果上。
说实话,对于朱霖这个并不熟悉的侄子,成国公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既怕朱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暗中私通南朝,又怕负责此案的鸾仪卫为了将功绩做大,故意将成国公府整个拖下水。
他定定神,抬起头,作出一幅恳切的表情:“皇上信任厚爱,臣不胜感激!”
桓悦颔首,他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从高处遥遥传来。
“那就最好不过了,也望朱卿不要辜负朕的厚望。”
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成国公一怔,只听桓悦淡淡道:“朱卿若无事,就告退吧。”
成国公只好叩首告退,心里反复琢磨着皇帝那句话。回府之后立刻召来幕僚,要他们揣摩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否对成国公府有不满之意。
幕僚们面面相觑,商议半晌,最后年纪最长的一个幕僚道:“国公爷,皇上若要发难,最后这句话就是多余了。”
“怎么说?”成国公立刻问。
幕僚道:“皇上先说‘待案情水落石出,一切自有公论’,是指七少爷的案子要由鸾仪卫查出结果才能作数。”
成国公点头:“所以我这心里才惴惴不安,说实话,朱霖这小畜生到底干了什么,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要是查出来真和南边有关,难道要因他一个人连累全府吗?”
朱霖到底是成国公的侄子,人又已经死了,幕僚们也不好就此多说,只好假装没听见,接着道:“国公爷放宽心——皇上不是又说了吗,‘望国公爷不要辜负皇上的厚望’,若皇上真打算公正处置,这件事其实就由不得国公爷了,只能等着鸾仪卫查出结果来,皇上又何必多说这一句呢?”
成国公若有所思:“你是说……”
幕僚低声道:“国公爷,这件事的关键,不是七少爷和南边有没有关系,而是皇上的态度——查案的是鸾仪卫,鸾仪卫一向是看皇上的态度办事的,在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七少爷真胆大包天和南边有了牵连,皇上难道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真下狠手处置国公爷吗?”
“那必然不行!”成国公冷哼一声,“我成国公府自开国时起就是举足轻重的勋臣,成国公的名号是世代带兵打出来的,因朱霖一人而祸及成国公府,皇上难道不怕大晋勋贵寒了心吗?没有勋臣,难道让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带兵上阵……”
他话音突然一滞——文官中还真不是没有能带兵的人,譬如兵部尚书柳恪行,就曾经提督北关军务,自先帝时起,兵部、内阁、都察院的文官,都有被委派出去提督军务的先例。虽然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见得多么出众,至少熟谙军务,不是纸上谈兵。
幕僚们吃的是成国公府的饭,当然不会不给成国公面子,再次一同假装没有听到成国公后半段话,只道:“国公爷此言有理,所以说,皇上必不可能真的因七少爷牵连整座国公府,但即使不牵连国公府,七少爷也是朱氏子弟,国公爷必然要担些责任——至于担的责任是多还是少,就要看国公爷自己了——皇上的厚望,是看国公爷能拿出什么代价来呢!”
“代价?”成国公眉头紧锁。
“成国公府世代勋贵,家中豪富,捐出几百万两充入国库,应该不困难吧。”
桓悦翻了翻户部尚书王老大人哭穷的奏折,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户部怎么永远都在哭穷呢?”
桓悦把王知的奏折放到一边,翻开下一本奏折,顿时大倒胃口:“怎么又在哭穷!”
他目光下移,突然嗯了一声:“喻和,朕记得长兴侯回京述职已有几日了吧。”
喻和躬身立在一旁,他知道这个时候皇帝不需要他的答复。
“去传长兴侯进宫。”桓悦把长兴侯宁斐的奏折放到一旁,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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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宁斐正在陪着宁舒和鸾仪卫派来的人见面。
“宁小姐。”鸾仪卫公事公办地提笔,“现在还有几个和案件相关的问题要问一问你——不必慌张,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宁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兄长,鼓起勇气道:“你们问吧。”
鸾仪卫显然是卖了宁斐一个面子,也没让宁斐出去,直接问道:“你和章女官一同离开席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