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明湘示意他控制声音,“席上不够分,你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悄悄带几坛。”
“咳咳。”咳嗽声从背后响起。
明湘和章其言同时惊恐地回头,户部尚书王知从背后神出鬼没地冒出来。
王知朝他们丢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好像听见了秋……”
“等您走的时候给您带上。”明湘立刻道。
王知满意颔首:“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花公鸡一样骄傲地走掉了。
“这个老王。”章其言低声嘀咕,“耳朵真灵。”
他一转眼见梁王朝明湘走来,赶紧抓紧时间低声问最后一句:“圣驾什么时辰驾临?”
明湘一顿。
她那停顿的时间极其短促,一闪即逝:“午时初。”
眼看梁王即将走到近前,章其言灵敏地从原地消失了。
明湘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一点奇异的情绪萦绕着她,让她思绪变得纷乱起来。
这天底下在意圣心的不止后宫的妃嫔,也包括所有的朝臣。尽管揣测圣意从明面上来说是大罪,但私底下没有朝臣不揣测圣心——倘若与皇上的心意背道而驰,那离死就不远了。
就连右都御史邓诲,铁骨铮铮不畏皇权,也并非一味鲁莽之辈。他几次参奏皇帝,话说的再直再狠,都是因为他知道,皇帝或许会因此恼怒,但皇帝并非昏君,不会真的因此对他动手。
她口中丝毫不乱地应付梁王,心底却五味杂陈。
历来执掌鸾仪卫这类情报机构的,均是位高权重,善终却难得。不说举世皆敌,也是朝臣防备忌惮。然而明湘是个例外,忌惮她的人不在少数,敢于与她直接撕破脸面不留余地的却少。
此中缘故,一是因为明湘属于桓氏皇族,在宗室看来,明湘和宗室的关系并不差,而绝大多数朝臣对宗室的观感都不怎么样,与其让朝臣掌握鸾仪卫,不如让桓氏自己人掌握,因此宗室一向支持明湘;二就是因为,皇帝对湘平郡主太过亲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的登基离不开湘平郡主的全力支持。早在皇帝年纪尚小时,是湘平郡主充当桥梁,为皇帝奔走联络朝臣,极力铺路。湘平郡主的圣心,是建立在她的扶立之功上的,并非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极其稳定。
而稳固的圣心,同样反过来成了明湘最为稳定的立身之本。
明湘不易察觉地闭了闭眼。
盛仪郡主的认知并不清晰,但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圣心要紧。
那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维持住她和桓悦之间一个微妙的平衡呢?
.
“恭迎圣驾——”
桓悦在悠长的声音中步入郡主府大门。
明湘站在最前方,她湘妃色的裙裳随风轻扬,耳边垂下的珍珠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桓悦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皇姐。”他快步过去,扶住拜倒的明湘,“不必多礼。”
桓悦的手指触及明湘衣袖时,明湘极轻微地一抖,是个想要躲避又生生顿住的动作。她的动作太轻,身后迎驾的众人没有注意到,但桓悦注意到了。
他的眼梢压出一个锋利的弧度,温热的掌心将明湘的手臂攥住。
皇帝的到来使得宴会原本就高的等级瞬间再次跃升一层,但同时也使得众人更为谨慎。原本轻快活跃的气氛此刻倒有了几分朝堂奏对的肃穆。
开宴三刻之后,明湘起身告罪离席,表示要去女眷席上露面。众人纷纷表示理解,举杯恭送。
于是明湘顺畅地离开了前厅,穿过青石径朝款待女客的花厅走去。
花厅中人亦坐的满了,人头攒动,香风阵阵。明湘好笑地发现,厅中妙龄的少女最多,几乎每一家的夫人都将自家适龄的女儿全都带来了。
她饮了几杯敬过来的酒,一时脚步不快,被郑王妃、梁王妃几位宗室长辈团团围住不能脱身。明湘原本以为她们想问的是桓悦,越听越觉得不对,话题居然绕回了她自己身上。
“……我妹妹那侄儿年方十七,已经中了举,今年春闱便要下场,才学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人品好,性情又端方和顺,实在是再体贴也没有了。”郑王妃牵着明湘的手,柔声细语。
明湘苦笑一声,还以为郑王没有将其中关窍跟郑王妃说清楚,瞎诌道:“李老太医诊过,我身子不好,不利子嗣。”
郑王妃眼睛反而更亮了:“我妹妹那侄儿是家中嫡次子,不指望他延续香火,无妨的。”
明湘:“……”
她一时语塞。
梁王妃不甘寂寞地上前来:“我这里也有个少年……”
明湘在心里大喊救命,疯狂朝盛仪郡主使眼色示意过来救场。
盛仪郡主不负众望杀了过来,一边牵着明湘不动声色地往外挤一边胡说八道:“叔祖母你们不必替阿湘忧心着急,待明日我送她两个知情识趣的美人,保管更和顺更体贴……”
盛仪郡主堪称京中一株奇葩,是京中千金小姐们被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学的榜样。她成功噎住了几位王妃,杀入人群,将明湘解救出来。
明湘惊魂未定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这里我待不住,先回前厅去了。”
盛仪郡主挥手:“快走快走,又有人找过来了。”
明湘摸了把因为饮酒而发烫的面颊,迅速走了。